名不副实的一本书

 最近中国档案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张学良口述历史》，这本“口述历史”打着张学良口述、唐德刚撰写的名义，甚至不惜打出“口述历史权威唐德刚先生国内唯一授权”的噱头来吸引读者。在包装方面，甚至将唐德刚、张学良对话的录音刻成光盘作为附录。鉴于张学良在中国历史上的价值以及唐德刚教授在口述历史方面先期的成就，我想这本书还是能够吸引一定读者购买的。但平心而论，尽管有诸多可以理解并同情的因素，但不能否认，这本书恐怕是唐德刚教授口述史系列中最差的一本。

    对于口述历史的撰写秘诀，唐德刚在一篇题为《文学与口述历史》的文章写得很清楚，“所谓口述历史并不是一个人讲一个人写就能完成的，而是口述部分只是其中史料的一部分而已。一般而言，大学者的口述史料大概有百分之五十、六十；非学术人士的口述史料只有百分之十五、二十左右。”而其余的史料，则需要撰写者通过图书、报刊等媒介探索。唐德刚曾以撰写《李宗仁回忆录》为例，李宗仁先生口述史料只占百分之十五，而剩下的百分之八十五都是从图书馆、报纸等各方面资料补充与考证而成的。那么在这本《张学良口述历史》正编部分，除了能看出编者对口语生硬的删削之外，看不出任何与非口述史料互相印证、考据的痕迹。如此半成品，勉强冠之一口述历史之名面世，真有点拆唐德刚先生的台了。

    在代替序言的《张学良自述的是是非非》中，唐德刚除了交代与张学良晤面、访谈的前因后果之外，还花费一定的笔墨介绍访谈张学良的种种困惑：张学良想得非常简单，就是照着《李宗仁回忆录》中英双语版的样子，“我讲你写”一个《张学良回忆录》。而唐德刚则再三表示此种想法过于天真，甚至将二人之间在基本思路上的隔阂上升到“拿笔杆和拿枪杆的区别”的高度。唐德刚认为，像《李宗仁回忆录》这样“中英两文，上百万言的巨著，非执笔人下三五年苦功，不足以面世”，此外还需要“研究计划，和专人研究员和专任或兼职助理，有专用研究室，有足够的参考图书，最好还要有专家组织的顾问和襄赞委员会，动手之前，至少要有现成美金十万、二十万的基金。”而困难还在于，张学良、唐德刚晤谈此番计划时，张学良已九十多岁，而唐德刚也七十古稀了。可惜张学良对此等困难充耳不闻，加上其他原因，事实上并没有张学良、唐德刚二人真正合作的什么《张学良口述历史》。而这本《张学良口述历史》不过是对访谈录音的初步编辑整理而已，这虽然无心，却无意中却照着张学良“我说你写”的天真想法做了。这种啼笑皆非的结果，恐怕是对历史洞若观火的唐德刚也没有料到的；而没料到也就罢了，谬种流传到了公开刊布的地步，我看唐德刚和张学良都得挨砖头。

    其实，或许有一个人完成了唐德刚定义的那种真正的口述历史，这个人就是王书君，而这本著作就是山东友谊出版社2002年出版的《张学良世纪传奇》。这本书没有给张学良署名，仅仅著名“访录者唐德刚、著述者王书君”字样。那么，这里面唐德刚的“访录”和中国档案出版社这本“口述历史”有什么关系呢？且看唐德刚为王书君著《张学良世纪传奇》一书的代序言：“书君来到纽约后，对张学良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得知此事后，我欣然将十一盘录音带转交给他，在他又广泛参阅了其他海内外有关张学良的回忆文章、有关著作之后，短短几年，竟然撰写出一部总计一百章，囊括了张学良风云际会一百年的传奇经历”。这个原委就很清楚了，《张学良口述历史》原是《张学良世纪传奇》之底稿嘛！

    当然，还有与上述版本考据有关的细节不能不告诉读者，《张学良口述历史》中附录的《张学良将军的赤子之心》原是1979年匆草于台北而又刊发于《传记文学》上的；而在做为《张学良世纪传奇》的序言的时候，唐德刚又对其中的主体内容做了添油加醋的修改，而其中的主体内容，却又成了《张学良口述历史》代序中《张学良自述的是是非非》。翻来覆去就这点八卦事情，改头换面却也难以跳出三界之外，英雄气短也罢，江郎才尽也罢，这些一专多能的素材，似乎很难让我们对《张学良口述历史》有眼前为之一亮之感。

    既然这本《张学良口述历史》是录音的毛坯，而出版商基于种种考虑又附加了录音光盘，那么我们不妨打开耳朵听听唐德刚和张学良究竟是怎样“口述历史”的。光盘中文件有两个，其中第一个文件是从《张学良口述历史》第86页“美丽的东北”开始的。笔者仔细对着《张学良口述历史》听了几分钟，不过是删削口语、调整语序之后的对话录嘛。难道这样“我说你写”就是口述历史？假如这就是口述历史的话，这不还是“我说你写”嘛！真不知道出版社有没有将书稿给唐德刚看，我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如果唐德刚本人看到这样的“口述历史”，恐怕他肯定会想着拼了老命做一次回锅饭的，如此夹生饭怎么可能以飨读者呢！坏了唐德刚一世清名事小，倒了读者的胃口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