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顶的李碧华，绝顶的真相

闲无事，重看《青蛇》。
 
我讨厌许仙，这个摇摆不定的男人，一时有天无日，一时有口无心，唯一的本事，便是多情罢。他们都以为他纯朴，实则最聪明——白蛇的好，温柔缱绻，他受；青蛇的妖，伶俐热辣，他亦受，两头得意。
他懦弱，却又贪心，得陇望蜀，还不忘自欺欺人一把，一生一世？呵，这样的台词，怎不甜得似蜜，毒胜鸠？
正有道，他的情，是正月初一贴在门楣上的大红春联，欢喜热闹，却经不得十五里的一场汤汤的雨，便褪了颜色——还是要贴满一年的。
 
“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你看你看，这样的做张做致。
 
绝不可提携男人。李碧华这般明目张胆地写着——

“是的，不要提携他，最好到他差不多了，才去爱。男人不作兴‘以身相许’，他一旦高升了，伺机突围，你就危险了。没有男人肯卖掉一生，他总有野心用他卖身的钱，去买另一生。”

你看你看，这样聪明的女人，这样冷词冷语，清凛凛，凉飕飕。
 
白蛇的形象在各式的传说里都很温婉。
她原也是精于算计的，眼净心明，因了寂寞，开始思凡。
你看看这样的一段，写的真是妙绝——
 
“素贞近乎自语地对我说：‘你看，这里有一丛花，我说最爱的是那一朵。有一个人听见了，他自我身边走过去，慢慢儿摘取，替我插戴起来，哎！这真是人生难以形容的乐趣。’
‘我替你摘取不好么？’
她一点都听不到我反应：
‘如果我不肯，他一定要。他会哄我：这花，只有你才衬得上呀。于是我便听从他的话。这有什么难？只要我稍为降低自己——’”
 
她想要平凡的爱，嘘寒问暖，眉目传情。参三餐菜色，裁四时衣裳。她烦恼——真可笑，自古的传说，妖的最大烦恼就是，她不能做个人。她越来越象一个女人，平凡的女人，守着一个男人，一个虚假的承诺，妄图终老。
这真浪费，我想，妖也枉做了。
她是义妖。人的逻辑便是如此的——所谓义妖，便是夸她活得多么地象个人。真自恋。
 
我倒是爱青蛇，爱她小奸小坏。可这样伶俐的妖精，竟也有对许仙痴迷的时候，很替她不值，因我也叫小青，更觉她不值。好在她觉悟的早，甚至于最后还亲手杀了他，这就叫人快意。
听说女人的爱，通常都要比男人来得专注，而恨，也比别个要来得分明。
 
很多男人向我提起李碧华，具是惊骇神色，说伊太聪明。
若说张爱玲是民国世界临水照花人，这李碧华，便就是冬日红尘澄碧水，连花也无。直裸裸地照出人面人心，痴绝欲望，无一遁形。
无有作数的温言软语，无有可寄托的爱情，一切都因幼稚，都是自欺。你看，这样绝顶聪明的李碧华，这样绝顶残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