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百年孤独”中星际迷航

“我的小说是每个我读过的作家的蒸馏物。”作家朱诺•迪亚斯谦逊地说，《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可以成为恰如其分的注脚。拉美文学传统和美国文学传统在这里错综交织，作者无意将自己的创作囿于抽象的文学运动，非教条式的兼容不拘使其作品厚重与轻快并存，国族惨剧与凡俗人生经纬盘织，几成为跨越文化疆界的“百年孤独”。

这部小说讲述了多米尼加男孩奥斯卡•瓦奥一家三代人的坎坷遭际，分别从奥斯卡的姐姐洛拉和她的前男友尤尼尔的视角交替叙述，几代人的故事在美国新泽西和多米尼加首都圣多明各交替发生。男孩的青春期成长故事与家族史的杂糅书写，形成一种张弛有致的叙事节奏，亦使原初单纯清澈的情节逐渐向厚实雄浑发展，由一个胖男孩摆脱不了的莫名“诅咒”延伸为国族的深重灾难。

在我们的传统思维与言语模式中，个人的鲜活声音和形象频频湮没于集体的洪流中，国族叙事压倒了微观的细枝末节。而《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就是要着重于个体的伤痛、悲哀、孤寂与坚持，虽为“百年孤独”，但亦由一点一滴的“蚁民”琐细故事和小情小绪构成，少见宏大叙事，却由对世态的精妙观察中透出一个时代的严酷与荒唐、摧残与毁灭。

男孩奥斯卡因饱受冷落和讥笑而沉迷于“星际迷航”等科幻剧中，在别人眼中，他是个彻底的失败者。不过，野地里的无名小花也是有春天的，当奥斯卡历经等待收获真爱时，他的勇气即使面对死亡威胁时也未有稍许削减。最终求仁得仁的结局虽令我们感觉残酷，但谁又能说他不是真实地活过一次呢？虽短暂而奇妙，奥斯卡终有属于自己的声音。

若说奥斯卡的残酷结局是自己选择，那他的母亲和外祖父的不幸遭遇就并非个人原因了。独裁者的暴虐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悲剧，施加到个体之上就是灭顶之灾。作家朱诺•迪亚斯身为多米尼加裔，在书写这段惨痛历史时笔尖是蘸着血泪的。但面对如此的沉重，他却于灰黯背景中反挑出亮色调来，诙谐中富含机智的洞见，并大量运用街头俚語、电玩游戏与科幻电影、文学典故，自由地穿梭在厚重与轻快之间，于“百年孤独”中星际迷航，予人别具一格的阅读趣味。这自然是一种跨文化、跨语言的融合，有作家的个体因素，也有文学的自身规律。

拉美文学爆炸改变了世界文学格局，魔幻现实主义涟漪至今不绝。而进入二十一世纪，其作为文学现象或文学流派已销声匿迹，但落地的麦子不死，其精髓所在不会被遗忘，流风余韵亦星散于许多文学作品的眉宇之间。朱诺•迪亚斯作为移民美国的多米尼加裔作家，自陈阅读涉猎自加西亚•马尔克斯到罗伯托•波拉诺，美国文学传统对其影响和拉美文学一样深。其创作兼收并容、不拘一格，《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可以看作是e时代的跨文化写作的结晶体，美国式“星际迷航”于拉美的“百年孤独”中，无怪乎有评论说这是“略萨遇到了史波克船长（《星际迷航》的主人公）”。

国族灾难由几个小人物的遭际折射而出，朱诺•迪亚斯身份认同的困惑并未使其囿于虚无主义或民族主义的束缚，而是将创作置于更广阔的视域内，虽专注于一时一地个体的悲哀与孤寂，却有着人性的普泛化，令不同地域的读者皆有戚戚之感。流行文化显然在迪亚斯的写作中占有重要位置，以此来刻画在全球化进程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但多米尼加沉重的历史又促使他写下许多长长的注解，与“星际迷航”式的流行文化元素构成吊诡的参差对照，或许是一种时空交错的隐喻。三代人的悲惨遭际似乎与家族受到诅咒的传说勾连，宿命般地延续几十年，但那背景板后的魔影才是现实中真正的灾难之源。迪亚斯并未刻意隐藏他的价值判断，于冷静的书写中可见其打破沉默的决心。或许他依然困扰于个体身份的认同，但其充溢着才华的创作事实上已指向了一种跨越语言和文化的融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