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魅女苏瞬卿
这是个让人记忆深刻的女人。
对于她,真是有无从下笔的感觉,想到她便有许许多多的细枝末节源源不断的跳出来,每一点,都会让人动容。
“在这种小铺子里有这样的一个女人,是件令人惊异的事情。油灯的微光被竹笼割裂了,投在她裸露的肌肤上,令人想起那些绝艳而斑驳的古画。女人一身浅紫色的裙衣,精致华贵,裸露的双肩和胳膊上,肤色莹白得令人目眩,四五个蓝晶的镯子套在一起,叮叮当当地作响。”
“绝艳而斑驳的古画”,这是她第一次出场时对她的描述。似有森然的冷意。
彼时她面对淳国风虎骑的督尉,全无惧意,谈笑自若。
“女人想笑就笑,完全不在乎桌子这边的人,仿佛周围是她独自的舞台,她是个自喜自悲的优伶。首领的心里忽然顿了一下,不知怎么的,这个女人在笑,他却觉出一股隐约的悲意。”
“首领挣扎着抬起头,看见女人又笑了,这一次,她的笑意中带着酷寒。”
“像是拂拭头发,她轻描淡写地挥手,翡翠的戒指牵着的无数银丝在瞬间全部抽紧,像是无数看不见的利刃在首领身上划过。他整个身体瞬间就迸裂了,变成了一朵巨大的妖冶的血花。”
这样一个从容、淡定,冷漠,面对敌人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天罗,却是一生怀着一颗柔软的心深情只为一人。
“我是天罗的刺客,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我早已不为天罗杀人,我要杀你们,只是因为你们觊觎我丈夫的东西。”“你说你的父亲愚蠢,可是你有没有真的想过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有些东西,即使经过很多年,也是不能被亵渎的。”
在那个她自称是她丈夫的人死了十四年之后,她依然守护着他,不容许别人亵渎。
“其实那柄剑,或者什么天驱的秘密,我都不在乎,我只是相信他一个人而已。”
这句话应该让很多人都印象深刻吧。
就是这样单纯的一份信任支撑了她一生的爱情。纵使那份信任,也被证明是有些盲目有些错误的。
她感觉有人抱着她了,是许多年前在八松相遇的那个男人,他骑着高大的黑骊,有时候残酷,有时候轻佻,有时候默默地眺望远方。
“为什么要救我?”她在挣扎,不想这样认输。
“我听说有人怜悯一条路边冻僵的蛇,把它捂在怀里,蛇暖和了醒来,就咬死了他。我想试试。”
“这个……不是理由。”
“因为我不相信他们说的,女蛇?蛇是不流眼泪的,我怎么看着,不过是只猫儿呢?”男人轻轻摸着她的脸,泪水就被他摸掉了。
猫儿……
“猫儿,你是逃不了的,我赌赢了你,你是我的了。”
“猫儿,难道不想跟我一起走么?我知道很远的地方有座大山,山里有扇青铜的巨门,打开它,就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猫儿,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不放呢?难道要我娶你么?”
“猫儿,你知道么……我很累了啊……”
“猫儿!快走!不要回头!我以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
清清的月光下,满壁的书,死寂。赤裸上身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她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颊边挂着泪水。
“猫儿,往前走,不要回头……”
“猫儿,不要看我!我这里是没有路的!”
“猫儿,回到山里去,忘掉一切,你本来就该是自由的!”
这短短的几句话便是他们爱情的所有经过了。
我总是想从这短短的字里行间窥出一些幽长吉对她的感觉,却总是猜不透这个男人。反发复复揣测着这几句话,我想他应该是爱着她的吧,不然不会让她忘了一切不要回头,不会承认他从前是骗她的。只能说相对她纯真的爱情,他爱得不是那么深刻。不过这也是我觉得矛盾的地方,他话里的意思是想还她心灵的自由,可为何最后却又会让她成为苍云古齿剑的守护者呢?真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但翼天瞻第一次和她见面说的话便让人刺痛。
“我知道是你,苍云古齿剑的守护者。”
苍云古齿剑的守护者,这几个字让我为她难过。翼天瞻是循着幽长吉的信件指引找到苍云古齿剑的所在地的,那么幽长吉是如何对外介绍她的呢?仅仅是“苍云古齿剑的守护者”这样的定位么?如果不是,为何翼天瞻可以气势夺人的骂她愚蠢可笑,说“你根本不是他的妻子,也根本不知道幽长吉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根本就像那个傀儡,幽长吉手心里的傀儡!他不过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希望你为他守护这柄剑,他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可以依赖,而你是他惟一的帮手。而你为了什么?爱情?这个理由真的支撑你为他做那么多的事?”
一直以来不曾想或者不愿面对的真相以让人极其难堪的方式经由他人摊开暴露在自己眼前,是心痛,疲惫,难以置信,还是更多的对感情无措的茫然?
“月光下他看着女人空白的眼睛里忽然有淡淡的莹光,那样安静而幽深,像是一片悲痛的湖,让人茫然的只想走到湖边,而后投身进去。他的手抖了一下,放开女人,以自己的大氅盖住了她裸露出的身体,转身离去。走了很远他回头,月光洒落在桥上,黑衣的女人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空白的眼睛对着夜空。”
从这段话里我读不出对他的怨恨,即使知道了真相,依然无怨无悔么?
铃铛咽、百花凋!人影渐瘦鬓如霜!深情苦、一生苦!痴情只为无情苦!
十四年来天罗山堂的顶尖杀手住在深宫简陋的屋子里做一个平凡人,尽心尽力守护自己照顾自己的爱人和别人所生的孩子,守护着他的天驱梦想和圣物,就只得来外人当头棒喝的难看真相么?让她情何以堪呵!
“这些天我常常会想,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人,会有那么强的意志,即使到了最后,没了希望,被堵死了所有活下去的路,连朋友和亲人也都背弃,整个世界只有一个魅女还相信他,他也还能拔剑死战……”这是息衍对幽长吉的描述。缥缈录里对幽长吉的描述是少之又少,翻遍整套缥缈录也只能略窥皮毛。我猜想他应该是个隐忍、刚强又霸道的人吧。作为当时天驱七宗主里最年轻的大宗主,我相信他一定有着过人的本事。“有时候残酷,有时候轻佻,有时候默默地眺望远方。”这是苏瞬卿对他的记忆。这样一个危险却又沉稳的男人很少有人不爱的吧。或许在他们初初相遇十,他的轻狂,他的温柔,他的霸道便已然悄悄虏获她的心。
“为了什么呢?只是因为他救过你,所以你对他有情?”
“为什么……怎么说呢……我不过是回想起他的声音,所以那么多年,我那么想回北方的山里去,可是却踏不出南淮城。人心真是永远学不懂的东西,包括自己的心。”
这是多深刻的感情才会让她自苦至此?
在面对风虎骑时,她曾说“其实我想离开这里,真的已经很久了,想回北方去……”
在息衍问及风虎骑的事时,她也说过:“那样也好啊,他们把我的所有东西都拿走,我就没有必要留在南淮了。将军知道的,我这样的人,本来就该在四处像孤魂那样游荡,只是不小心走进了这个牢笼。”“牢笼……其实我想离开这里,真的已经很久了,想回北方去……”
在刺杀南溟之鹰失败后,她还是说“那么多年,我那么想回北方的山里去。”
她想离开,可是情愫绊住了她的心,她迈不出这南淮,迈不出对幽长吉的爱恋织成的牢笼。所以十四年过去,她始终留在南淮城,守在他的附近,只因她“害怕他的魂还留在这里,游荡啊游荡啊,找不到我,会很寂寞。”这样一个用情至深的女人,为何却得不到一份全然的爱呢?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息衍了。其实我是想绕过去的...因为把息衍和瞬卿放在一起写,便觉得悲剧的心痛被放大了无限倍,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息衍对她的情我就不细细剖析了,只从一些细节便可见端倪。他会注意到她的酒冷了给她换一杯,为她寄情种满圃紫琳秋,从下属那里知道她受伤记得叮咛她别再用伤身体的药,与她相约时总记得选一些有地方特色的场合让在身=深宫里的她有机会看看地方风情,提醒她南溟之鹰的到来——他亦是想保护她的啊!而他所敢提出的奢望,不过是看看她回一回头。而这,也被沉默的拒绝了。她终究是没有回头。就像这么多年息衍守着她,她也只是守着另一个男人的亡魂。与息衍见面,也都是为了守护幽长吉的剑。她的心给了那一个人,就再也收不回来了,她也只能循着守护他着条路走到底,不能回头了。
她对风虎骑,对苍溟之鹰而言是冷血夺命的天罗杀手,对国主是为了幽隐而寄人篱下依然不卑不亢的淡漠,对息衍这个深情的男人也只是恬淡温和,还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距离,唯有在她想起与幽长吉的过往时,才会露出淡淡的笑容。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明艳的脸上露出了少女般的神情,委婉得像是一朵嫩黄的迎春,像是很多很多的事一瞬间在她心头涌动起来。
息衍忽然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无从去问。”
问什么呢?她想回北方去,晋北八松,她的故乡,亦是她和幽长吉相遇的地方。她所想起的,定是她与幽长吉的甜蜜记忆,你问了知道了有能怎样呢?息衍啊息衍,可惜你也是天驱的大宗主啊,你也有你不得不为梦想隐忍的感情啊。有时候我会想,若是息衍对爱情也能多几分掠夺的霸气与不顾一切的勇气,而不是一直默默的守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息衍曾说,觉得他这一生做错的事实在太多。翼天瞻问:包括那个女人吗?我也很想知道。息衍,对她,你可悔过?
最后再提一个人。幽隐。那个讨人厌的倒霉孩子。会冲着她喊“闭嘴吧!我们幽家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的!你又不是我妈妈!你不过是我爹捡来的女人!”的死小孩。我无数次希望姬野痛扁他,看他再阴阳怪气的招人厌!她千里迢迢带他来投奔百里家,这么多年一直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照顾——虽然人家不领情。受了伤发现幽隐来找她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他看见她女杀手的装束,不顾伤痛急着换装扯得自己满头冷汗。唉,你怕什么呢?人家对你根本不在意,你想维持一个好母亲的形象不吓倒他,可他根本不承认你,你在他心里跟普通的路人甲没什么两样啊!息衍劝她离开的时候她记挂的还是幽隐——“就算我愿意,幽隐怎么办?”为教导他耐心劝说 ,为他顶撞国主,最后还为救他而死!始终不曾忘记过他父亲的托孤,纵使是恋人与别人所生的孩子,也始终视若己出,受了多少委屈也不曾改变,足见她用情之深。可是大山写的一句话震痛了我:为什么借着给阿苏勒梳头来安慰自己,来欺骗自己——幽隐永远不可能静静的坐在那里让你梳头啊。大山说她错了,可是我觉得没有错,爱情是没有错的。
这样对外刚强独立,对内温婉贤良一个痴情女子,用她的一生去爱了一个人,她的爱情没有错,过程也没有错,错的只是她遇见的人遇见那人的时间。她遇见的是乱世里有梦想有野心又有才华的男人,遇见了,爱上了,还能怎样呢?爱情没有错,只是她的爱太深刻,贯穿了她的一生。
正如她所说,“看着园子里的花开了,我常常会想,我就像园子里那些花,其实一生只开一度。我开花的时候,恰好和我丈夫在八松相遇,那也就是我的一生了。”
一生只开一度。
“她转过去走向那具骷髅,站在他的身边,嘴唇轻轻地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骷髅轻轻颤动起来,他的全部肋骨依次地打开,就像幽隐拔剑的时候一样。女人偏腿坐在骨马的背后,疲惫地靠上去,肋骨又一一地闭合,整个骨架和她融在一起了,彼此不再分开。那匹骨马还是静静地趴在地上,可不知怎么的,让人觉得它就要站起来,带着它的主人和这个女人,甩着马尾,慢慢地走向天涯。”
他最终向她敞开怀抱,再次拥她入怀了不是么?这一次,是真的把她融入他的身体里,再也不分开。或许这不是众人期待的结局,可是或许这样的归宿,对于她就是最圆满的了。她爱了那么多年,终于又回到恋人的怀里,她不必再孤孤单单一个人,终于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得到了她想要的长相厮守。这样就可以了。
痴情的花儿终于盼到了自己的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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