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结
整个一金刚经,释迦没有说一个“空”字,为什么会被一些人解为说空,以至误解佛,很有意思。不知什么原因,金刚经里释迦似乎显得太小心和谨慎了,生怕我们落一点知见,往往知见还没生成,他就把来提前打破了,似乎他默认的是具有很多顽固的经验需要打破的听众,对于没什么经验的听众,他只一句“无所住而生其心”,你自去一边慢慢生吧。打破知见的方法,也很简单,基本就是禅宗后来的类似“棒喝”的,先引你入一个俗套,然后一棒打下,“俗套,即非俗套,是名俗套”。“即非”,是释迦最常用的否定词,“即非”,意为“就不是”,后面连接的是相,心,众生,法,等等,说白了,就是以语言为描述的“形式”,你所认为的相,空有一个相的形式,而形式不等于内容,所有的形式共享一个内容,也就是柏拉图的“理念”,老子的“道”,在释迦这儿,就是“实相般若”和“法身”,这个东西见不到摸不着,又不能说是空,释迦也很尴尬,怎么表达呢,语言这东西也真是麻烦,又庄严的不能像后世的禅宗,竖个指头倒根竿子指个月亮那样虚空中来去,可爱而随意,就打个马虎吧,“非空非有,非实非虚,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你自去琢磨吧,我觉得,倒不如用一个“妙有”来的轻巧有趣:有,但并不真有,而是一种奇妙的有,写过诗的都能体会这种奇妙,(当然你要我参个话头,也可以说“即非妙,是名妙”,“非妙非拙”,但我能因“妙有”而生心即好,如鱼饮水,我的暖不是你的冷)。释迦也不用“空”字,《心经》里讲到空,“五蕴皆空”,也只是说色受想行识这五蕴是不究竟的,并没有否认其因缘相联,金刚经的“不以三十二相见如来”,其实也就是“色即是空”,但比《心经》说的要小心。释迦甚至很少讲到“无”,像十七品的“菩萨通达无我法”和二十八品的“一切法无我”,无的前提是“法”,即“一切法无自性”,并不是说“我相”的“我”是无有的,我的理解,“法无我”大约是说一切法没有一个完整的封闭的体系,像物理化学,有它们自己的一套研究方式和表述符号,说佛法是开放,绵延,平等的,并没有问题,说“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也没有问题,好比说所有学科都是一个学科,不过人为将它们切割开来,而为什么有此切割,怎样切合理,其限度,终结和再生又在哪儿,属于历史和文明的“生其心”,好比说相既然是虚妄的,文明作为各种相的生灭,为何有其不断的生命和规律的节奏,释迦在这个问题上和庄子,斯多葛,犬儒一样,是回避的,再普适开放的宗教,还得纳入文化去俯看。但释迦提了一个很实际又朴素的伦理:“不住相布施”,并把它看的很重要,第二品须菩提问“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释迦还藏掖一着,说“善护念”,须菩提不懂,后一品才引出布施,到了第十七品,同样的问题,释迦就直指“灭度一切众生”了,也就是法布施,这个伦理,好在不是让人躲到第欧根尼的罐子里封闭起来自悟,而是像胡兰成引的那句“出去到日月山川里”, 大乘菩萨道,即是在世间最困苦处布施,于别人是救助和灭度,于己是忍辱的修持,自渡和渡人其实一体,所以“菩萨”两字不分说,这是佛的广阔和近人之处。总的说,我觉得如果说金刚经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就是它可能会让一些人对相或形式过于敏感,在知见没有充分发展以至需要遏制时,就急着去打破它,好比一个孩子在沙滩上堆沙堡堆的起劲,你跑过去踹一脚,理直气壮的说,沙堡总归会被潮水冲散,倒不如不去建造,是自讨没趣的。而我的方法是,在你好兴致的做一件事时,忘掉佛法,专心的去“生其心”,等到不知怎样“生心”或过程中的烦恼大于乐趣时,再回转来借佛法开解。当然,也可能有人执着于不对的事而乐此不疲以至不可挽回,对于这一点,我想要有一个直觉,怎样做事可以使你和你的所做互相成就,过了这个界限,就要警惕渐渐趋于互相玷污,但这个直觉不在佛法之内,属于经验和根器,但也在佛法内,因为长久的参悟和修持会把佛法纳入你的经验和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