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花隔云端

         数日内寻得零落时段，读完林语堂先生于1961年间所著长篇《红牡丹》，读到收尾处牡丹寄予白薇的书信，不免怅然失落，半晌不语，这纸书信真真是如伊所言，“我亦深信我致君此一言，亦是以我之血泪写成者”。

    想来牡丹的恣意与乖戾在当时当世应是极度为人所不齿的：未出阁时即和情郎金竹你侬我侬，暗享交合之欢；嫁作人妇本应安分守己相夫教子，亦毫不收敛私会金竹；新寡文君之时并不哀怨悲切，想的是投奔金竹，却转而寄情堂兄梁孟嘉梁翰林；九月里孟嘉欲接之赴京，牡丹当即赠予金竹断情书，一任其苦苦哀求绝决不予回旋；进京不久厌倦了孟嘉的年长斯文与激情不再，既而被体格健硕的拳术艺人傅南涛吸引；南涛入狱后，牡丹绝然离京自诉心存金竹，留下孟嘉心酸断肠；怎料金竹病逝，牡丹于灵堂抚棺恸哭，金妻怒斥之，遭人非议，伊遂得“红牡丹”之花名；与杭州文人安德年情投欲合，却因德年丧子破灭了私奔之梦；最终洗却铅华，管他乡村野夫，管他目不识丁，一心嫁作傅家妇。加之对床笫之私的描写不吝笔墨，乍看之下这简直就是一部风流韵事艳情史，可实则是一部矛盾内心激化、冲突、交涉、妥协的成长史。它把人们内心对于感情的挣扎，在牡丹身上放大投影出来，牡丹的每一次情变都是人们内心常有的微妙变化的演绎。那个时代的作品总是过多的赋予女性以温顺贤淑、克己复礼的形象，以致于牡丹的出现显得尤为放荡不堪，当然，她这种形象在今日的文学作品中甚为繁多，不免平俗。

    牡丹自是生得一副好模样，她还有一个妹妹，唤作素馨，牡丹长她三岁，文中是这么描写的“素馨是娇俏，而牡丹是美丽”。牡丹之美使人一望即震，美目顾盼流转之间却已倾城，这让我想起亦舒的《玫瑰的故事》。得知《红牡丹》早些时候被搬上银幕，由赵雅芝来演绎，想想还是有些遗憾的，这种“此女只应天上有”的形象还是多给读者留下一丝想象余地的好。想来似乎林先生的另一部作品《京华烟云》里的姚木兰早些年也是由芝姐来演的，这个角色倒适合许多。所谓美人如画，私以为墨色长发、剑眉星目者为佳。

    牡丹每遇一男，我便为之一揪心——想必这回又是要电光火石了罢。如伊所言：金竹之爱，如令人陶醉之玫瑰；德年之爱，如纯白耀目之火焰；孟嘉之爱，如淡紫色之丁香。牡丹的热情像一片火焰，可是只在感情的表面上晃来摆去。牡丹把热情与爱情弄混了。可是她却说“我头脑清楚的很，我心里怎么想，我自己明白。”这些在她内心都是锃亮的：“在当初，孟嘉这个名字就像一个符咒，代表一切的善，一切的美，一切的奇妙；而现在只是一个无力的回音，是她自己青春热情的讽刺。”成长之途，大抵如此，绝少有人能在回顾旧事之时不觉追悔羞愧，皆感叹若一切能重新走过一遍则最好不过了。其实大可不必，旧事如明镜，藉之以自鉴。

    牡丹最是艳羡白薇和若水这一对好似活在尘世之外的眷侣，他们有着她无法企及的灵与性以及自由的统一，平淡惬意，不若她那般尝尽爱而不得、爱之淡却、失而复得个中滋味。终于，她着急了：“我想若水的话对，女人真正愿要的，是一个英俊年轻的贩夫走卒仆役之辈，而不是个词人墨客。”而她最终也确实嫁得个如此之辈了。可我总是隐隐觉得，牡丹最终还是会离开南涛的，因为她还没有把余生的爱耗尽，而她在南涛身上是无法置爱的。美人如花，不过是你永远无法摘得的那一朵。

    一家之言，愿博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