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不设防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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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八八年的伦敦和一九八八年的柏林，是两个怀抱着无尽忧郁又有着悠久历史的城市。相隔百年，要说这两个城市的同与不同，还真有点困难。彼时的伦敦，挟工业革命余威，雾霭沉沉，却是称霸全球“日不落帝国”的核心腹地。而经济高速发展的背后，也为人性黑暗滋生，提供了腐败的土壤。此时的柏林，因二战战败所人为设定的“东西之别”，俨然成为人类终极信仰分歧的活化石，而那种曾经不可撼动的桎梏却有松动迹象。

一百年过去了，人们经历着生老病死，欢笑悲伤，直到有一天，这种暮气沉沉的平稳生活戛然而止。

一九八八年九月西柏林市区的夜晚，一点也不平静。拥有四年资历的女警莫妮卡刚调到风化组，奉命和同事克劳斯一起进行深夜巡逻。就在凌晨时分，他们突然听到了女人的惨叫声。当莫妮卡与克劳斯赶过去时，发现常在小巷内拉客的妓女玛莉已倒在墙边，脖子上被划了一道伤口，鲜血不断地涌出，更恐怖的是她的腹部被利刃从上到下割开，连一部分的内脏都被拉了出来……

这起震撼全德国的凶杀案，却只是连续杀人事件的开端，接下来很快地又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遇害者的尸体……五起命案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和百年前发生在伦敦的“开膛手杰克”连续杀人案非常相似。发生在两个都市的连续杀人事件，象双胞胎一样雷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开膛手杰克”在柏林华丽丽地复活了吗？

如作者岛田庄司先生自己的说法，“开膛手杰克”谜题吸引着无数推理小说作家。特别是已然成为经典桥段的“预告信”，“连续杀人”，“死者是一群并不美貌的妓女”，林林总总谜团吸引着一代一代小说家提出自己独特的见解。一百年之后，岛田杜撰了这个柏林版“开膛手杰克”的故事，旨在打破后世研究者一本正经的想法，在考证中带点黑色幽默来推测凶手的行动和动机。

很多研究者因为太过学院派，所以容易陷入知识的陷阱。比如2003年，美国女作家派翠西亚·康薇尔写的《开膛手杰克结案报告》出版。为了调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康薇尔耗费巨资做研究，投入了大约7亿日元的经费，超过以前的研究者们在调查这个事件上的总额。当然，岛田先生在本书中为“开膛手杰克”谜题提供了一个合情合理，有技术含量的解答。然而，我认为这并非本书最璀璨的闪光点。作者对柏林贫民区的描摹，阶级严重对立的观察，还有那些依旧如同城市幽灵一般忽隐忽现的底层青年，刻画得更加入木三分。此外，西柏林因为这个可怕的连续事件，人们饱受某种前所未有“越恐怖越欢乐”的兴奋情绪，作者信手拈来更是堪称神笔：“也许人们对特殊的犯罪行为或性虐待狂的发泄行径，总是寄予异常的关注。”

如今有着“日本推理小说之神”美誉的岛田庄司先生，而立之年才走上文学道路。1978年10月12日，看上去“很不正经”的资深文青岛田正式开始了自己的推理小说写作职业生涯。如今他回首往事，说道，“后来我常常想，这或许就是我要书写以犯罪为主题的小说的命运吧。那个时代没有发生过那么大的事件，只能说写犯罪小说是一种命运的相遇。”

可是，太阳底下，无新鲜事。推理小说也就那么多套路，在那个时代的日本，也处于战略转型的艰难时刻。岛田的作品，我认为值得称道的地方在于，以一种推理的方式来剖析人性完全不可被理解的一面。而这种推理，所谓“核心诡计”，不再是凶杀案技术层面的科学解答，它渗透在故事的各个环节中，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知行合一”。

那么，为什么是柏林呢？岛田写作的时候，东西柏林两个阵营还在冷战中老死不相往来。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柏林墙已成为回忆，对于年轻人来说，简直就不曾存在过。柏林墙代表什么？一千个人心目中有一千个柏林墙。这堵对本国人民的禁锢与奴役的墙，鲜活又生动地揭示了为了自由，两德人民与政府究竟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二十年前岛田先生写作这本书时，原是为了“开膛手杰克”事件一百年的纪念。二十年后我们看这本书，不可自制感慨于“柏林墙倒塌二十年”这一改变人类历史进程事件的追思。说到底，岛田无非讲了一个故事。伦敦开膛手真有其人，却不知其姓什名谁；而柏林开膛手纯属杜撰，是作者异想天开的虚构。

因为一九八八年九月的柏林，不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