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忆的绣花针

      诚如王安忆说过，正是那片灰色的、逼仄的弄堂，造就了整个上海，正是那些琐琐碎碎切切擦擦，成就了所有的上海人。
    王安忆非常擅长写波澜不惊的生活。张爱玲有一根绣花针，她亦有一根绣花针。张爱玲的绣花针是描龙画凤，在大红的绸缎上刺下炫目的金银色，其实有一些残忍和无情的；王安忆的绣花针绣的却是袭人手里的鸳鸯，白底之上有荷花，有低头的鸳鸯，兴许还有一两句俗套的诗词：她不是那么彻底，不是那么现代，而是有一种朴质的“乡气”。虽然同是俯视，但王安忆的视角总有更多的同情，更多的温暖。
    有散文提到当年的王安忆，说起自己的未婚夫，淡淡而温暖地说：我总要嫁给他的。
    从那一个句子，我就知道王安忆不可能成为张爱玲。张爱玲不相信，而她总是相信，而且同情。她是另一种海派文学。
    《富萍》是一个极平淡的故事，情节仿佛就是小孩童刚学会讲故事，简单得不可思议，不过就是家长里短，谁又爱上了谁，谁又与谁生罅隙，生火做饭，行走安坐。人物也是极普通的人物，富萍来到上海，她经历了一些最无关痛痒的事情，她有了一些似乎并不明显的改变，最后成为他人平凡的妻子。富萍、舅舅、奶奶、吕凤仙……是人家门前溪水上那一点小波澜，兀自涟漪不断，外人看来却平静得很。哭也是两行静静的清泪，笑也是一点浅浅的梨涡。
    这些平淡的故事和普通的人，却是最本质的上海，大而言之，也是最本质的中国。我们大部分人都不是时代的弄潮儿，只能在街头巷尾走过我们的一辈子，在半旧的餐桌上咀嚼完所有的生活，既不至沉沦，也不至反抗。我们有爱有恨，有痛有悔，但都不是小说电影里那么歇斯底里和戏剧性的，想起来唏嘘一句，提起来莞尔一笑。
    生活自有温暖，无关家国兴衰，无关社会变迁。改朝换代，野哭千家，然而毕竟还是要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我们对生活总有大信，所以人之为人，所以百姓生活比天比地，也当之无愧。王安忆所有作品的核心，不过就是这一点世俗的温暖，以及这一点温暖所带来的，超越时空的东西。

    然而这当然不是王安忆的最好作品，严苛一点讲，也不是特别优秀的小说。王德威说王安忆不是那种一出声便“惊为天人”的天才作家，她是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想也许因为如此，她的小说里总是匠人气太重，不够灵动和举重若轻，这一点在她最好的小说里也无法避免。
    无论如何，你会喜欢她的脉脉温情，她的娓娓道来，她琐碎细节里包含的那一份混沌的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