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胜男,金世遗的情孽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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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公的武侠不如金庸的大气,那是因为他的武侠只活跃在江湖之中,而面对历史事件时往往只如洪流中的一股流沙,一冲即散,永远成不了决定命运的主心骨。但梁公描写的爱情故事真实细腻得多,尽是痴男怨女的恩怨情仇,永远是剪不断理还乱,满腔的侠骨柔情让人肝肠寸断,而少男少女之间的分分合合多如牛毛,足足占了他笔下武侠的半壁江山。
梁公所著最有名的爱情武侠是《白发魔女传》,充满余味不尽的遗憾惆怅,而最深刻、最动人心魄的却是《云海玉弓缘》,一个厉胜男叫人既爱又怜,生生世世地让人难以忘怀。梁公的男主角多半雷同,一概是正气盎然、义薄云天的大侠客,而留给读者深刻印象的,一是完美无缺的张丹枫,是现实中不可企及的理想,一是特立独行的金世遗,却是愤世嫉俗的流浪儿,这云海的故事便起源于他悲凉的身世,正因为他的与众不同才引出邪气妖氛的厉胜男。
梁公一向以名士型侠客著称,张丹枫、唐晓澜、李逸等均是此类,张丹枫是与朱元璋争天下的张士诚后裔,他的父亲张宗周寓居瓦剌也是位列丞相,唐晓澜则是康熙的私生子,而李逸是李渊太子李建成的孙子,唯独金世遗在身世的对比下落魄无形、自卑不足,其父虽也是舞文弄墨的老学究,但在金世遗五岁时,父亲年老遭弃,无处谋生,只能沦为乞丐,一路乞讨还乡,不久即病死,这小小年纪又能遗传多少名士气质,即使曾经有过也在日后乞讨的生涯中磨灭殆尽了。八岁那年又身患无药可治的麻疯病,人们尚未知麻疯病不会传染,连乞丐也不敢与之为伍,只能独自一人到荒郊僻岭中捕兽为食,如是又过三年,再是坚强的人心也忍受不了这种人见人怕的日子,正如他的名字,为世所遗,只能在孤独零落中叫一声爹、喊一声娘投崖自尽。梁公的一声爹、一声娘看得人实在心酸,这可怜的孩子没犯过错,却已遭人世遗弃,平生最让他牵挂的爹娘又已辞世而去,这一生想想,或许还有几个小乞丐跟他玩得投契,只是这乞丐的生活回味起来,其中的辛酸悲凉又岂是片刻的欢愉所能掩盖,他患上麻疯,更是连乞丐也嫌弃他,只能与言语不通的禽兽打交道。
人生活得如此没趣,还不如一死百了,正当他纵身一跳,却有一只大手抓住了他,把他救了上来,此人无论哪一方面都可当他的前辈了,当过乞丐,也得过麻疯,但了不起的却是一身精绝的武功,救金世遗正是要治他的麻疯病,也当他的师父,让他继承衣钵。这人就是毒龙尊者,曾得吕四娘点化改邪归正,自愈麻疯,救治世人麻疯病,并自创蛇岛一派武功。两师徒隐居海外蛇岛,十年之后,金世遗武功大成,已臻一流高手境界,他师父却因走火入魔不幸逝世。原来毒龙尊者的武功虽有独特之处,却有一个致命弱点,练功至一定阶段就会走火入魔,必须以天山派的内功心法化解,融成一门正邪相通的绝世武功,创前人之所无,乃是于武林有益的一大贡献。
这样的经历让我想到了杨过的童年,自母亲去世后也是孤苦零丁、流浪江湖,直到遇见父亲的结义兄弟郭靖才脱离了困苦的童年。不同的是金世遗事师如父,而杨过生性孤傲,不愿寄居人下,结果一个是不循礼教,只对武林高人和姑姑礼敬有加,一个却是以羞辱武林人士为乐,除了师父尊重的吕四娘以及可怜过他的冰川天女,任谁都不放在眼里。
金世遗重返中原的用心非正,一是为了让师父的武功发扬光大、称雄武林,其次则是报复人间,以泄幼时常遭世人嫌弃鄙夷的愤恨。用心虽带着点邪气,但绝不会犯上大奸大恶,却能先公后私,到处找武林人物过招,以师父的武功挫败他们,既能彰显毒龙尊者的绝世武功,又能一泄私愤,成就了“毒手疯丐”的名声,但他这乖戾的挑衅也被视为武林公敌。
在川边的雀儿山里分别遇上了唐经天和冰川天女,金世遗假扮成满身麻疯的乞丐,在山道上乞讨。无奈唐经天识得麻疯病的厉害,不愿接近他,只能出于可怜的心态将食物抛给他,却急匆匆绕开避过。无论如何,唐经天也是施予了恩惠,尽管礼数未到,对金世遗总是有恩的,但他偏偏讨厌那些不敢亲近他的人,对于可怜的恩惠更是不屑一顾,因为金世遗需要的不是可怜,而是世人的关怀。怪癖的报复心性顿时勃发,竟赶到唐经天的前面推下巨石进行袭击,若非唐经天武功已达一流水平,只怕真要葬身石底,些许不满就要致人死命,金世遗的乖戾可见一斑。而冰川天女因为常年居住在冰川之上,从未见识过麻疯病症,见金世遗满身疙瘩溃疡反生怜悯之心,想给他医治毒疮,却因此给他缠上。
只因冰川天女是唯一一个不讨厌他麻疯病的人,也是第一个问他姓名的人,金世遗自然而然地对冰川天女大生好感,这个浪迹江湖的风尘隐丐苦苦追求着她,索性就跟在她身边死缠难打。偏偏冰川天女早已心有所属,喜欢的是飘逸潇洒的唐经天,而非阴邪乖戾的金世遗。一来金世遗嫉恨唐经天,二来他也知道本门武功的要害必须以天山派纯正内功心法化解,而唐经天正是当时天山派掌门人唐晓澜的独生子,这口气窝着金世遗满肚邪火,极尽所能地想要离间唐经天和冰川天女的关系。然而冰川天女对金世遗只是可怜而没有感情,也认识到金不良的心怀,金世遗的第一段情缘最终毁于己手,只能拖着性命不多的病体踽踽而行、远离亲友,他的武功已然走火入魔,只余72天性命了。
可金世遗生性高傲,小时候卑躬屈膝够了,如今武功大成,更不愿有求于人,何况唐经天是他的情敌,要向天山派乞命那是莫大的耻辱,倔强得宁肯埋骨荒漠也不要受人恩惠。正是他这种荒唐要强的脾气吸引了冯琳母女的目光,冯琳生性贪玩,为人妻母后依然不失童孩心性,她欣喜金世遗作弄世人的怪招,有意为爱女李沁梅物色佳婿。天真的李沁梅同样顽皮活泼,第一次见面就拿猴子来戏弄金世遗,大大地将向来喜欢恶作剧的金世遗教训了一顿,“毒手疯丐”的威名折损在一个纯真活泼的少女手中,当真是面上无光。只是接下来冯琳母女对金世遗的关照叫他又喜欢又厌恶,喜欢的是她们对他的真诚关爱,让从小就遭受人世遗弃的金世遗倍感激动,一股莫名的感动不住地涌上心头,却又厌恶她们企图用天山派的内功心法治愈他,让他在情敌面前抬不起头来。
在知道自己命在旦夕以后,金世遗更是随心所欲地我行我素,替唐经天的好友陈天宇入狱,好让唐经天沾他恩惠,到处挑架,给结过仇怨的唐赛花助拳,最后更是豪情壮志,勇攀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死在世界巅峰也是心甘情愿。
然而身患重病的金世遗到达七千米已是极限,在一群冰塔前举步维艰,蓦然发现晕倒在地的李沁梅,原来李沁梅痴痴恋着金世遗,竟不顾万丈高寒、体质不堪,护着三颗碧灵丹登上珠穆朗玛峰寻觅金世遗踪迹,以碧灵丹培元固本的神效延续金世遗36天性命,终于不耐奇寒昏倒在地。金世遗猜想得到她的心意,自是大为感动,可是极度的自傲下坚拒天山派的恩惠,却将三颗碧灵丹全都纳入李沁梅口中,在李沁梅将醒未醒之际悄然离开,继续缓缓步向生命的终点。
迷迷胧胧之中金世遗似乎看见死神的招手,趴倒在地的他遥望珠穆朗玛的最高峰,依旧不屈不挠地爬着向前,抬起沉重的手臂爪着前面的冰雪竭力带动自己身体往上攀爬,闭目一刻还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身影飞速奔来,只是再无知觉了。
金世遗又缓缓醒来,只觉有人源源不断地传来真气,内息渐渐回复如常,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千躲万避的唐晓澜,正以纯正的天山派内功化解自身的邪功魔障。金世遗无力抗拒,只能默默接受,却咬紧牙关没迸出一个“谢”字。突然印度第一国手提摩达多从后袭击唐晓澜,金世遗急唤“敌人”二字提醒唐晓澜,方助得唐晓澜应变即时,躲过致命一击。金世遗精神渐复,身体已无大碍,唐晓澜急于与提摩达多比拼登峰,顾不得金世遗心事重重,也就立马离去、加速攀巅。
金世遗有何心事?原来他一直以来藐视人间真情,愤世报复,如今遇上冰川天女、李沁梅、冯琳、唐晓澜等人却个个对他关怀有加,甘犯奇险登山救他,无由得让他极其感动,心恋这些友谊的温暖,从此以后是孤身飘零还是融入人群,一时使他踌躇不决。思来想去,只留得刻石之诗:不是平生惯负恩,珠峰遥望自沉吟,此身只合江湖老,愧对嫦娥一片心。
一诗刻毕、洒然而去,天地茫茫却不知此身何归,红颜难觅,当真“只合江湖老”。
直至此处还是《云海玉弓缘》的前奏,然而最初愤世嫉俗、行事偏僻的金世遗却已陷入暖暖温情、浩浩正道的迷惘之中,只是这样的转变却是他一段悲情的伏笔而已。
杨过和金世遗虽然都是离经叛道的人,但细究起来,杨过叛的只是道德礼教,坚持到底终与小龙女成眷属,而金世遗叛的却是整个江湖,只是在叛的过程中被逐渐同化,造成的是与爱人生离死别的悲剧。杨过叛的礼教之法未必对他人有害,只需坚持住精神上的意志即可,而金世遗的叛却会对整个江湖武林造成实质伤害,不是生即是死,要与整个武林为敌只怕是九死一生,这正是金世遗必须转变的理由,否则作为武林公敌只有孟神通自毁一途。
金世遗一生有四位红粉佳人对他造成极大的影响,先是冰川天女桂冰娥对他的怜悯,使得他对人世间的爱情有所希冀,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冰川天女的对象是俊雅飘逸的唐经天,对金世遗只是心存怜悯;接着是李沁梅,使他深感人情的温暖,但他是流浪江湖的孤儿,遍尝人世间的苦楚,识尽阴险心机,而李沁梅自幼得父母细心爱护,纯真无邪,未经历过江湖风浪,更不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一个似波涌浪腾的怒海,一个如纯白无暇的晴云,永远是天壤之别的距离,金世遗是不愿意纯真可爱的李沁梅跟着自己受苦受难的;第三、四位才是牵连了他一生幸福的红颜知己,金世遗遇谷之华在先,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是光明正大的女神光辉,而厉胜男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娇媚可人的妖女气息,隐隐然就是他生活的影子。而谷之华的生父孟神通为夺武功秘笈曾杀害厉胜男全家,这三人之间注定是互相羁绊的情孽。
初遇谷之华的金世遗就发现她是吕四娘的高徒,吕四娘曾教化他的师父毒龙尊者,临死之前又嘱托谷之华要好好看待金世遗,希望能将他引入正途,以他的悟性必能融成一门正邪合一的武功,为武林增添一大异彩。谷之华果然继承了她师父高尚的侠义风采,在邙山派大会上,谷之华被公开揭示连自己也不知的身世,掌门师姐曹锦儿逼迫她交出本门剑谱宝剑,就逐她出师门。邙山派创自前明公主独臂神尼,下传了因和尚和江南七侠周浔、路民瞻、曹仁父、白泰官、李源、甘凤池、吕四娘,了因背叛师门,为吕四娘所诛,曹仁父女儿曹锦儿在江南七侠门下年纪最大,自然是邙山派第三代掌门人,甘凤池的二徒弟周骥正是孟神通所害,三徒弟翼仲牟接任丐帮帮主,既知谷之华与孟神通乃亲生父女,邙山派当然不敢接纳,以免父女勾结,一个里应外合足可毁门灭派。正所谓幽谷有佳人,遗世而独立,谷之华因父亲罪孽不为同门所容,金世遗也因行事怪癖为世人所垢,两人一般身世同病相怜,不知不觉已拉近了心灵间的距离。此时的金世遗对谷之华一心爱慕,就差表白心迹共谐连理了,若非他被一个承诺束缚的话。
想不到李沁梅痴情至此,为寻金世遗不远万里,从边疆天山来到江南一隅,只求见金世遗一面,却不幸落入孟神通手中。金世遗孤身闯入孟家堡,却见一神秘女子连施杀手毙三人,又抢在金世遗前面将李沁梅救走,使得金世遗无功而返。孰料与孟神通一场恶斗,竟中了修罗阴煞功的阴寒之气。至此方知神秘女子名叫厉胜男,乃三百年前败于张丹枫手下的乔北溟徒弟厉抗天后人,因孟神通觊觎厉家祖传的修罗阴煞功,竟狠手杀害厉家43口人,唯余她母亲侥幸逃得性命,而厉胜男尚在胎腹之中。无缘无故死于孟神通手下当然不值,而厉胜男祖传典籍中留有解救修罗阴煞功的方法,厉胜男以此与金世遗定下誓约,要他助己报得大仇,她就救他一命。左思右想,打是必然打不过孟神通的,想要同归于尽也份属渺茫,而因此丢掉性命却又十分不值,只好痛下决心接受誓约,即使痊愈后未必杀得了孟神通也尽可同归于尽,总算没枉死敌手,只是厉胜男那繁复精密的心思又岂是他所能洞悉呢?
大概是耳闻“毒手疯丐”的乖张孤僻,行事每常出人意表,而且所学承自毒龙尊者,非名门正派的武学,正是助她成事的人选,原来乔北溟败于张丹枫手下心有不甘,栖身海外苦心孤诣,悟得许多武功绝学,自信能打败张丹枫时将近灯枯油尽,只好留消息给厉家后人,让他们替自己遂此心愿,金世遗的武功门路或许与乔北溟的暗合也未可知。报得了仇固然好,报不了仇也得找个心爱之人同生共死也算不枉此生了,大海茫茫凶险难料,只盼互相扶持之下能找到乔北溟隐居的海岛,这一份心思大概是金世遗万万想不到的,他这特立独行、不拘世俗的脾气正对得上厉胜男胃口,从此那对金世遗二十多年的牵绊一发而不可收拾。
那李沁梅、谷之华自然成了厉胜男的情敌,厉胜男成了金世遗的影子,这连他自己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只不过更恰当地说,厉胜男正是以前的金世遗,乖戾怪异,行事邪妖难以捉摸,在这方面厉胜男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离崂山上清宫赴海之约还有三个月,厉胜男却千方百计要阻断李沁梅、谷之华与金世遗的来往,在往崂山途中诡计迭出,骗得李沁梅走了一段冤枉路,还易容假扮想吓走谷之华。一个光明磊落,一个妖风邪气,金世遗深深想念谷之华,却又不得不履行诺言,或许他不该接受厉胜男的救命之恩,可是求生之念乃人之常情,或许他又该移恋厉胜男,只是他又不甘回归以前的样子,只有谷之华能带给他永不消亡的光明。
此番出海,金世遗记起了师父日记中的遗言,说是隐居的蛇岛上有一火山口行将喷发,如若不与遏制,恐怕会贻害沿海居民。虽说毒龙尊者的解救方法不合科学,甚至于好心办坏事,但金世遗的用心和作为却是堪当侠义风范的。知道火山爆发在即,不顾生命危险凛遵师父所说,穿着防火的石棉衣直入火山口挖掘引水道,想通过海水将火山的热度扑灭。厉胜男固然不理解他,而被迫助手此事的四个邪派妖人更是含恨埋怨,只是身中剧毒,须赖解药医治方才忍气吞声。金世遗对师父遗命当然是言听计从,只是他若非顾念沿海百姓安危,那断断不会犯此大险,还以此为乐、引为至傲,足见金世遗也是以救助百姓为念的。
只不过孟神通尾随而至,而火山的提前爆发都使金世遗的计划夭折,两人没命地奔逃,正是患难见真情,厉胜男自不用说,出海以来就将她的世遗哥放在第一位,服侍他饭菜、洗衣,在日常生活上照顾得样样体贴,平时温柔解人、笑靥娇媚,不惧生死帮着金世遗消弭与己无关的祸患,及至自己怒海浮沉也不愿拖累金世遗为她丧命,屡屡劝他自保性命。金世遗呢,他行事不循常理,更无责任要保得厉胜男性命安全,况且胜男若死,他亦可脱离誓约的束缚,只是金世遗平生最重言诺,凡事绝不轻许,一旦许诺,必定矢志完成,遇到危险更不会忘恩负义,宁可与厉胜男同死也不愿独生,竭尽全力方才保住二人性命。
为那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两人可谓风波渡劫、饱经忧患,最后更是给厉胜男带去丧亲之痛,连甫经相认的在世亲人也惨遭孟神通毒手。在乔北溟存放秘笈的海岛上,住着厉家后人厉盼归和他的母亲,根据重重线索辛辛苦苦终于找到了乔北溟秘笈,却发现孟神通挟持了厉盼归母亲的性命,混战之中厉盼归母子均死于孟神通手下,而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也被孟神通撕去了一半。厉胜男痛心疾首,厉家43口人命已枉死孟神通手下,想不到在海外孤岛上的亲人同样逃不出孟神通的毒手,厉胜男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地离去,只余下她一人背负着沉重的家族深仇大恨,心中悲苦,不住地啼泪以至双目盈血,当真悲惨已极。面对手中那半部秘笈,金世遗心中就涌起一股激愤,真想一把撕碎,我读到这里当真是与金世遗一般心情,只觉这武功秘笈害人害己,连唯一的亲人也毫不留情地从厉胜男身边夺走。
两人相依为命,厉胜男更是楚楚可怜,已将金世遗视为唯一的亲人,他们曾在厉盼归母子的要求下拜堂成亲,因为厉家关于乔北溟师祖的消息是决不允许外泄的,金世遗被迫无奈,只能与厉胜男做一对假夫妻。在孤岛潜心研学三年,金世遗武功已臻化境,而厉胜男也是远胜唐经天等一流高手,终于重履故土,誓要报得家仇族恨。
中原武林已是腥风血雨、战云密布,孟神通从没放弃过称霸武林的野心,苦练三年出关,到各门各派下帖挑衅,滥杀武林人士示威,正式向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唐晓澜宣战,一场正邪之争的大决斗山雨欲来。
趁孟神通正全力与金光大师比拼内力之时,厉胜男施放毒雾金针火焰弹,炸裂开来,却丝毫伤不到孟神通半分,孟神通功力确已臻绝顶化境,轻轻一弹便将突袭而至的厉胜男迫开数丈之远。一试之下自知功力远远不足,只好一闪避开,暂退另作打算。报仇不成,唯一的好处就是还可以拴住金世遗的人。
在那花前月下、暖风凉夜的溶洞中,金世遗正自不顾一切地向谷之华表白心迹,诉说三年以来囿居海外的相思之苦,只日夜想念着和她团聚。然而谷之华正伤心生父不恤父女之情,一意孤行要与天下武林作对,自己身遭师门遗弃,又为生父所不容,落得个两面不是人的境况,正是谷之华万念俱灰、伤心欲绝的时候,如何还有心思考虑儿女之情。偏偏金世遗选在这个时候表明爱意,谷之华若是接受了只觉是拖累爱人,又知纯真可爱的李沁梅同样痴恋着金世遗,与其成为他人的阻碍,不如主动放手退出纠缠,让大家各自欢喜,让生父的罪孽都由自己来承担,在身世落魄无依之时,谷之华却显示出博大的胸怀,舍己为人,正与厉胜男如痴如狂地追求个人爱情的态度截然相反。
谷之华坚决离开,金世遗依依不舍,连忙追出洞口,却在一瞥眼间,惊恐地发现厉胜男坐倒在地,嘴角沁出血丝,面部扭曲,脸色苍白,显然受伤沉重痛苦之极,金世遗万万料想不到厉胜男凭借着宝甲宝剑,趁危而入,依然报不了仇反遭孟神通所伤。想追上谷之华的脚步硬生生定在当地,他丢不下重伤倾危的厉胜男,他坚决的爱意依然挣脱不了承诺的束缚,更何况三年以来一起在孤岛研习武学,纵然以礼相待,没有夫妻情分也少不了兄妹之间的深情厚谊,那感觉直如厉胜男就是他的亲人。也罢,救人刻不容缓,他与谷之华的事情以后还有机会。
走近厉胜男一摸她经脉,金世遗顿时惊愕不已,更是气恼万分,原来厉胜男并非孟神通打伤,而是自残三焦经脉,轻则全身残废,重则咳血而亡,目的自是为了挽留金世遗。厉胜男行事之邪当真难以捉摸,但也可看出她用情至深,那是她搭上性命赌金世遗的一个承诺、一缕情意,如果金世遗置之不顾,厉胜男无人治伤,只怕要成废人命丧荒山。厉胜男固然赌气,恼恨金世遗对谷之华念念不忘,然而她对爱情的执着和控制欲却逐步引她走向一个悲剧。她想牢牢地拴住金世遗,一方面是为了她的爱,另一方面她是希望能与金世遗一起光大厉家门楣,将乔师祖的武功名扬当世,称雄天下,并将天山派打败,因为天山派始祖霍天都曾得张丹枫指点,一雪三百年前乔师祖败于张丹枫手下的一剑之仇,这是乔北溟的遗愿,也是厉胜男的目标,厉家多年的屈辱必须她这个遗孤来洗刷,多年的使命也须她这唯一的后人来完成。
厉胜男打得好如意算盘,只是金世遗心中踟蹰,种种恩怨总是纠葛不明,对厉胜男是爱是怨,亦怜亦恶,若即若离,曾经我行我素、独来独往的毒手疯丐竟感到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一方面他想脱离厉胜男的束缚,与谷之华共谐连理,一方面又为承诺所缚,感她身世凄惨,不忍见她孤苦伶仃,独自赴难。一边是光明向上的谷之华,总能驱除他心中的幽愤黑暗,给他以温暖的关爱,另一边却是如坠炼狱的厉胜男,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牵扯着他走上永无返途的不归路,那都是偏狭乖戾的情愫。
金世遗似乎浸浴在温柔乡里,像杨过那样女见女爱的情圣梁书里是没有的,能类似地比一比的只能是张无忌,而张无忌更比金世遗多一女。两人都有一女并不喜欢其人,冰川天女爱的是唐经天,杨不悔却爱上殷梨亭;厉胜男似乎兼有赵敏和周芷若的性格特征,既是不顾一切地追求金世遗,也同样拥有自己的野心,结局也似乎是两者的结合;至于像谷之华的,张无忌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谁,自然也就没有与之相似的女子了;还有一个李沁梅,则与小昭很相像,都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心一意地追随着心爱的人,然而金世遗跟张无忌对待此情的态度却是大不相同。
不用说,张无忌明显是个三心二意的花心男,正应了金庸所言的真实,更像每一个普通人,只是这样一个花心大萝卜还能有N个绝色美女倒贴着去追他,这就不太真实了。而金世遗这样出身连普通人也不如的人,却能在节骨眼上保持得住,像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一样坐怀不乱,无愧于心、无责于义,连感情的处理也是一名侠客的风范,就凭这一点也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物,不似张无忌除了一身超绝的武功,其他方面与普通人一般无异,实在说不上敬佩。都说武侠是成人童话,依我看来,金庸武侠只是男人的幻想,跟童话却不甚搭边,试问童心的纯真,去恶扬善的正义,爱情的生生世世,这种种善向在金书写实的描述下焉能尚存,恶人阴险狡诈,金书里的恶人层出不穷,是一个比一个凶狠,到头来却能善终,段延庆依然能瘸着腿为恶天下,慕容复虽然疯疯癫癫,也还有阿碧和王语嫣照顾残存余生,成昆作恶罄竹难书,最后也不过瞎了一双眼,废了一身武功,诸如萧远山、慕容博、谢逊这些满手血腥、犯下无数人命的亦正亦邪之人最后出家圆空也能逃得仇杀追命。至于韦小宝的一夫七妻更是彻底颠覆了侠义的概念,完全是一部描写古代官场打滚的小说,去童话意旨远矣。
相反地,梁书则可说是成人童话的典范,固然有成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腹诽暗杀、霸图壑欲,随时都有邪恶的反派人物竭尽权谋手段为害作恶,但更重要的是那颗存正去恶、除魔逐妖的善良童心,对他人的谅解,对好友的挚爱,对正义的信仰以及对爱情的忠贞,最后则善有善报恶有恶果,大团圆欢乐结局,各得美满归宿,这些才是童话的因素,这样的故事才给人以童话般美好的绮念。
小昭千求万赖,张无忌推辞不过,只好携她同赴海外之险,只是让一个方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冒险登舟,如若出了意外,张无忌能心安无愧么?温香软玉是男人都会想要,只是一颗心能担待得起这份多情么?相似的经历金世遗选择了坚决的回避,三年之前李沁梅为了他下天山,历尽艰险,金世遗本想见她一面,劝她回去,但因厉胜男诡计阻绝他们相见,两人并未相见。三年之后,李沁梅依旧伤心金世遗音讯全无,只从鱼腹拾得他的拐剑,正是凶多吉少的意象,而对钟展师兄的一片脉脉深情始终婉转拒绝。
如今金世遗终于见到了李沁梅,只是李在明他在暗罢了,知钟展痴恋李沁梅,感喟有负她一片真情,只能暗地里撮合她与钟展的情缘。这次与他暗助江南在邹绛霞面前大出威风不同,即使江南知是他金世遗亦无大碍,因为邹绛霞只心恋江南,得他撮合美事更会心怀感激。但若被李沁梅知道这牵红线的月老是她敬爱的金世遗,结果只会适得其反,不但不会爱上钟展,进一步的只会继续痴痴追寻那尚在人世的世遗哥哥。也多亏厉胜男的精妙安排,否则金世遗费尽心机也难能不露痕迹而助成美事,相比张无忌,金世遗非但没有拖累李沁梅,反而帮她成就一段美好姻缘,让心爱自己的女人归依他方的幸福,这份博大真诚的胸怀是张无忌远远不及的。
虽然金世遗从来只把李沁梅当妹妹,但在厉胜男眼里,任何亲近金世遗的女人都会被视作情敌,她强烈的控制欲不允许任何人来分享她的金世遗,她对爱执着,也只许她爱的人心里唯有她一个。其实她和金世遗谁都不可能服从谁的意志,他们都是打从最孤苦无依的境遇中独行独是过来的,心中对自尊自立的渴望比一般人都强,他们能在困苦的逆境中相依为命,但得到充分的自由之后都不会依从谁的追求去追随对方,因为他们各自心中都有长久以来郁郁不得实现的理想。
金世遗明白这层关系,他与她是不可能殊途同归的,故而准备随时放手,各奔东西,唯一的依恋是三年来同甘共苦的情感,金世遗渴望人世间温暖的真情,作为好友的身份,曾想劝说她放弃不切实际的野心,只是金世遗太明白厉胜男的为人了,那是没有用的。如果厉胜男愿意为金世遗改变自己,放弃她的野心,或许假以时日,再相处一段时间,等到报了大仇,金世遗会真地爱上她,又或许不会,金世遗的心是何等坚决,从来不会拖泥带水,在海上的那段日子,厉胜男早已三番四次地表明自己的情意,金世遗心里明白却始终无动于衷,任多少的甜言蜜语也改变不了金世遗对谷之华的绵绵思念,爱是无价的,难道还能拿什么来换得无价的爱?即使厉胜男为他改变也不能,难道拿这个当条件去立下另一个承诺,彻底拴住他的人?或许正因为厉胜男看透了金世遗的为人,所以才用强迫的手段逼令金世遗留在身边,无论如何也要分裂金世遗和谷之华的关系。
假若金世遗放弃自己的追求,我想即使他有心引厉胜男走上正途,他也是有心无力的,最终反而为厉胜男拖入泥泞、永陷沼泽。厉胜男是任谁也改变不了,她只为自己的目的而活,讨好金世遗是为了得到他的心,她可以行侠仗义,这似乎得益于金世遗的感召,只是在大事的决断上他依然阻止不了厉胜男狠辣的手段。在江湖败类云中现家中,厉胜男连下五记杀手取人性命,云中现、柳三春、万应常三人欺善怕恶、勾结官府、暗害同道,自然是罪有应得的,只是他家中的管家和徒弟罪不至死,取他们性命有违侠义,更何况金世遗事先答应饶他们三人性命,而厉胜男出其不意地连施杀手,这无疑是对金世遗的极大藐视,一个事关性命的承诺无端自破,这已经犯禁他的存身立命之道了。既滥杀无辜,又违反道义,金世遗向以有理有据的作风为傲,饶是他脾气再好也禁不住大怒非常,这份不问是非的妖邪之气叫金世遗如何不感心寒呢?在厉胜男身边就如同坠入无尽的黑暗,连个人的决定也免不了受其左右,这样的感觉金世遗是再明白不过了。
越是感受到厉胜男的妖风邪气,他就越向往谷之华光风霁月的明亮气息,金世遗对谷之华的依恋总是在厉胜男的反衬下变得越加强烈。厉胜男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金世遗是没有什么心思能瞒得过她的,金世遗竟在她受伤的时候打听谷之华的消息,她忍无可忍,或许是黔驴技穷,或许是被逼无奈,她本想留住他的心,现在只能转移目标,让第三者死心了。
厉胜男性格中的凶戾终于暴露无遗,或许是一时愤恨,或许是隐藏行踪,她残忍杀害了一对善良的老夫老妻,秘密前往襄阳。金世遗并没有违背誓言,他不是离开厉胜男,而是打探消息,是厉胜男先离开他,而非他抛弃厉胜男。只见横尸地上的老夫老妻,悲剧已经造成,两人之间的路已是越走越远,冥冥中注定他们再无复合的希望。
厉胜男先一步找到了谷之华,只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便叫她伤心欲绝,以死断然斥退了金世遗的辩解。厉胜男将孤岛上两人奉旨成婚的事情说了出来,好让谷之华对金世遗彻底死心。这分明是要强行束缚金世遗,用假婚姻的名义逼迫他一生一世只能爱自己一个。厉家秘密是不容外泄的,当时不是成亲就是身死,金世遗迫于无奈,只能行此缓兵之计,名义上是夫妻,实地里早已结拜成兄妹,两人之间从无越礼之举,他这样做光明磊落,对谷之华是的的确确一片真心的。但两人已行拜堂成亲之礼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厉胜男以此要挟却是一番歪理,金世遗待要否认也是百口莫辩。
诬赖自己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出于一片真心爱意,金世遗再多责备也早已溶于她的柔情蜜意之中了,但残杀无辜实是天理难容,更何况是一对善良无助的老夫老妻,对受伤的厉胜男关怀备至,如此恩将仇报,饶是金世遗对她一再容忍也禁不住勃然大怒,狠狠地掌掴了厉胜男一个耳光。按说金世遗没理由为此大感愤慨,毕竟他与老夫老妻只是萍水相逢、无亲无故,可他早已不是昔日的“毒手疯丐”,而是持正守道、珍视人情的浪游侠客,眼中容不得此等恶行。
一个耳光!厉胜男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但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金世遗,你好,你好······你好狠呀!我就是死了,也要叫你一世不得安乐!”丢下这句狠毒的咒怨掩面就跑,只待来日要他十倍偿还的机会。
金世遗一时冲动,半晌方才醒悟过来,只觉痛心疾首,他不该打她的,他怎能打她呢?他打她就像狠狠的一拳击在自己的心口,打疼了她的脸,也伤了自己的心。顿时一片茫然,迷惘之中感到的是悠悠不尽的自责和怜惜,他气走了她才发现自己对她的依恋,才发觉自己对她那超乎兄妹的感情,究竟何去何从,金世遗是再也理不清了。他的感情虽然迷失,但他的理智还在,理性强于感性,却帮他下了决心,他喜欢谷之华,渴求那温暖向上的阳光气息,他要追求谷之华,洗涤心中那阴晦邪恶的毒质。
谷之华能谅解金世遗的做法,也宽宥他的处事,她自然听得出金世遗对她的用心,只是女子敏感的心思也听出了他心底不肯承认的秘密。父亲孟神通欠了武林同道一身血债,将来如何自处正自苦恼,身世乖蹇未得解决,又谈何儿女私情呢?何况父亲杀害厉家43口人,如今若再夺走厉胜男的情郎,她是于心有愧,怎能心安?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听出金世遗对厉胜男的一番情意,肯为厉胜男不辞生死赴汤蹈海,足证其心,她又如何能接受金世遗的表白呢?谷之华将父亲那半部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交给金世遗,也好稍赎父愆,只是金世遗的心,她暂时不能接纳了。
孟神通带着满腔野心与天下第一高手唐晓澜一决雌雄,最终不敌重伤,厉胜男趁机手刃仇首,终于得雪大恨,金世遗守护她直至此时也算是功德圆满,不失承诺,又将余下的半部乔北溟秘笈交还给她,从此两人之间再无牵绊,决意割断这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
但厉胜男心有不甘,金世遗分明是要摆脱她,她一直冀望能与金世遗合练双修,成为称霸天下的武林伉俪。 想到同生共死的三年患难依然敌不过仇人女儿的数面之缘,厉胜男就心怀愤恨,怨毒之情油然而生,“好,好!你走吧!总有一天,我要你跑回来,跪在我的面前,向我哀求!”她要的东西没人能抢走,她要的人也没可能脱离她。三个月之后, 曹锦儿已死,谷之华接任邙山派掌门人,接到了她父亲的首级,立时身中剧毒、全身瘫痪,正是厉胜男施的毒手,向金世遗报复,让他一世不得安心,只能向她乞怜哀求。
为了取得解药,金世遗翻山渡水,走遍天涯海角寻觅厉胜男的踪迹,然而厉胜男似乎消失了一般毫无音讯,转眼间两年过去了,谷之华病入膏肓、命在顷刻,金世遗独自飘零,不知何日方是尽头。
金世遗找不到结果,钟展则熬来了佳缘,李沁梅终于答应了他的求婚,是日正在天山上摆酒设宴,行结婚之礼。正值婚宴大喜之时,厉胜男却不请自来,行孟神通故事,要向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唐晓澜挑战,决出当今武林至尊。
一场惊天动地的声明性命之争,厉胜男竭尽全力,咳了三口血,终于射出了可以一举击毙唐晓澜的一箭,然而一个人横身挡开了这决定胜负的关键一箭。
金世遗终于不得不现身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救命恩人惨死箭下,他本希望能私下解决问题,然而还是给厉胜男逼了出来。
厉胜男早就料到金世遗躲在人群中,他不愿露面,她偏要他现脸,为的就是当众给他难堪!那一掌之辱,她紧记在心,现在就要兑现她的怨咒,“总有一天,我要你跑回来,跪在我的面前,向我哀求!”
金世遗顿时惊愕住了,没想到厉胜男如此绝情,竟用尽手段折辱他,看那冷酷的神色木然的表情,完全不恤半点情分,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了。天生傲骨的金世遗从来没有怕过谁,从来不会受人要挟,更从来没有求过谁,就算性命不要也不稀罕别人的救命之恩,当初他誓死不上天山求医,为的就是争一口气,金世遗心中极端的自尊自傲容不得任何人的藐视轻忽。然而现在厉胜男竟要他跪在她面前屈膝哀求!这无疑是对金世遗极大的侮辱,对于宁死不屈的人而言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但金世遗没得选择,自己的命可以不要,但因为自己而连累到平生最敬爱的谷之华,再倔强的膝盖也不得不屈下,不管天下英雄如何非议,那救命的解药必须要取到手的。金世遗忍着痛苦,在天下英雄瞩目之中,双膝一弯,身躯一矮,就要跪倒在厉胜男面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厉胜男挥袖一卷,在金世遗将跪未跪之时将他扶了起来,挽救了这一跪之辱。厉胜男终究顾着几分情面,没有把事情做绝,金世遗大感欣慰,只望她能赐予解药,成全活命之恩。然而厉胜男依旧没有半点交出解药的意思,那一掌之辱算是揭过了,但要取得解药,金世遗还须备办一件事情。
这解药涉及厉家不传之秘,外人不可得知,只许亲人相授。金世遗顿时心中茫然、一片凌乱,只听得厉胜男似是自言自语:“我自小就不信命运,我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我想办的事情一定要办到,即算是命中注定,我也一定要尽力挽回!”她要金世遗娶她为妻,任何人都不能抗拒,他金世遗更得一定照办。金世遗知道势所不免,只无奈地缓缓走向李沁梅,他将这些年来收集到的珍奇玩意都送给了李沁梅,权当今天给她贺喜的礼物,对这位纯真无邪的妹妹,金世遗满腔的关怀之情都融入手中的一捧匣子了。只是他送贺礼,也是请喜酒,他要借这满场的既成之物举行他与厉胜男的婚礼。
金世遗行如厉胜男手中的提线木偶,面无表情地请众人入座观礼,与厉胜男步向礼堂,行礼成婚,一切都显得那么麻木僵硬,在鲜明的对照下又是何等的滑稽不堪,新郎是一身沾满了泥尘的破烂衣服,而新娘一袭仙袂飘飘的白丝轻罗娉婷袅袅、美丽动人。在夫妻对拜之中,金世遗不可避免地见到厉胜男那凄美冷艳的丽容,只觉一片凛寒沁入心底,不禁心悸。
金世遗一心想要得到解药,只求救得谷之华,便要自杀,从来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任何事,如今被厉胜男强迫行婚,在天下英雄眼前颜面尽失,以后难道还要在厉胜男身边屈膝奴容,卑微事妻?这番耻辱金世遗绝不甘受,只有自尽一途方能解脱。只是出乎他意料,厉胜男一改先前洋洋自得的神色,在两人独对之中却是柔目相盼、轻声暗叹,掩藏不住的却是一脸幽怨的眼光,对那段在孤岛上朝夕相对的日子既是想念又是向往,只盼那美好的三年长此以往。过去的已不复返,将来的几无可望,她求金世遗能依她三件事:其一希望他能与谷之华结百年好合;其二好好地活下去;其三勤研武学,成就一名超前绝后的武学大师。
这简直就是金世遗一生的心愿,厉胜男可谓看穿了他的心思,连他自杀的念头也想到了,只是闹得如今这般田地,这些话说来又有何意义呢?解药未到手,金世遗只能假言答应。
“你过来,让我再看你一眼,啊,让我亲一亲你!”听到厉胜男这个要求,金世遗情不自禁地亲了她一下,刹那间,厉胜男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活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欣欣盛放,又听得她低声轻唤:“世遗,你其实也是爱我的啊!”突然笑容收敛,这盛放的玫瑰顷刻之间便枯萎了!
原来厉胜男与唐晓澜比拼武功,连用三次“天魔解体大法”,全身早已精血败坏,只仗着邪门内功支撑一口气,如今心事一了,顿时真气涣散、玉殒香消。金世遗即时惊恐起来,大哭不已,他没想到厉胜男会一时间就没了气息,只觉痛心疾首,面对着厉胜男瞑目的玉容,不自觉地又吻了下去,前一刻他还在想尽办法地骗她解药,这一刻他手中抱着的却是一具再也听不到他说话的尸体了,心中无尽的悔恨只能从他的大哭大喊中宣泄出来。
凭借厉胜男给他的解药,金世遗终于救回谷之华,他曾经日思夜想地要娶为妻子的人就在他眼前,正等着与他相喜同悦的一刻,然而金世遗只有一脸深沉的悲痛,他心中再也装不下谁的爱意,对厉胜男的怀念已充塞了他全部的思想,一重又一重悠长的愧疚和绵绵不绝的疼惜正撞击着他的心坎,就像墓碑上的那几个字正在给他的心头打上烙印:爱妻厉胜男。
厉胜男的死让她得偿所愿,她生前想要的一切终于在她死后都达成了,要在武林之中重振厉家声威,她做到了,要替乔师祖击败张丹枫的后人,她也做到了,得到金世遗的爱,在她临死的那一刻她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厉胜男一生悲苦,无亲无故,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行走江湖不得不处处提防,极尽权谋诡计以保自身,那怨毒猜疑的心思也是其来有因。只是随之而来,对一切事物强烈的控制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态也造成了她的悲剧,宁愿死也要实现自己的追求,她无憾地逝去,却留给别人无尽的遗憾。
厉胜男成功了,却留给金世遗一生的悔恨,其实整个过程最痛苦的应该是金世遗,他爱谷之华,却摆脱不了对厉胜男的承诺,尽管谷之华三番几次都拒绝了他,但他始终向往光明温暖的气息,憧憬的是谷之华阳光般和煦的关爱,而非厉胜男那般偏激狭隘的思想,这让他欲爱不敢,因为他怕变回以前的样子,给他的影子拖向冷暗无光的深渊。其实他的心早已被厉胜男的痴情所感化了,只是太多太多的理由让他一直逃避这个想法,他没有办法制止得住厉胜男的恶毒凶狠、狂图野心。她杀害了一对善良的老夫妻,还毒死了两个邙山派弟子,这份罪孽是金世遗所不能容忍的,他早已不是昔日的他,能够对世间残暴不仁的事情冷眼旁观、幸灾乐祸,在珠穆朗玛峰上,他脱胎换骨,心志已彻底地转变,喜欢偏护武林正道,而非一味荒诞不经地戏弄他人。结果这份爱只能一直藏于心底,只是当他醒悟过来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万事休,满腔的爱意空付一缕香魂,抱着她的尸身缅怀心底的柔情蜜意。
为了不辜负厉胜男的情意,他没有与谷之华结婚,而是浪迹江湖又孤独飘零了二十个春秋,直至年近五十,方才偕同谷之华归隐海外孤岛。虚度廿年风华,彼此虽远隔重山,究是心心相知。为了等待金世遗回心转意,谷之华无怨无悔地苦守二十年青春岁月,而金世遗自苦自伤,一直深受感情上的折磨。只是想起厉胜男的临终嘱托,希望他与谷之华能成眷属,金世遗也不禁思念起谷之华来了,感叹谷之华的一片深情厚意,金世遗觉得不应抱着遗憾终老此生,既辜负了谷之华,也对不起厉胜男,更折磨了自己的情感。
源于对爱情的责任、厉胜男的谆谆嘱咐以及情感的归宿,海外仙山偕故侣,中年鸳鸯别情虑,忆昔洞房凄迷泪,方得今朝相偎语。
梁公所著最有名的爱情武侠是《白发魔女传》,充满余味不尽的遗憾惆怅,而最深刻、最动人心魄的却是《云海玉弓缘》,一个厉胜男叫人既爱又怜,生生世世地让人难以忘怀。梁公的男主角多半雷同,一概是正气盎然、义薄云天的大侠客,而留给读者深刻印象的,一是完美无缺的张丹枫,是现实中不可企及的理想,一是特立独行的金世遗,却是愤世嫉俗的流浪儿,这云海的故事便起源于他悲凉的身世,正因为他的与众不同才引出邪气妖氛的厉胜男。
梁公一向以名士型侠客著称,张丹枫、唐晓澜、李逸等均是此类,张丹枫是与朱元璋争天下的张士诚后裔,他的父亲张宗周寓居瓦剌也是位列丞相,唐晓澜则是康熙的私生子,而李逸是李渊太子李建成的孙子,唯独金世遗在身世的对比下落魄无形、自卑不足,其父虽也是舞文弄墨的老学究,但在金世遗五岁时,父亲年老遭弃,无处谋生,只能沦为乞丐,一路乞讨还乡,不久即病死,这小小年纪又能遗传多少名士气质,即使曾经有过也在日后乞讨的生涯中磨灭殆尽了。八岁那年又身患无药可治的麻疯病,人们尚未知麻疯病不会传染,连乞丐也不敢与之为伍,只能独自一人到荒郊僻岭中捕兽为食,如是又过三年,再是坚强的人心也忍受不了这种人见人怕的日子,正如他的名字,为世所遗,只能在孤独零落中叫一声爹、喊一声娘投崖自尽。梁公的一声爹、一声娘看得人实在心酸,这可怜的孩子没犯过错,却已遭人世遗弃,平生最让他牵挂的爹娘又已辞世而去,这一生想想,或许还有几个小乞丐跟他玩得投契,只是这乞丐的生活回味起来,其中的辛酸悲凉又岂是片刻的欢愉所能掩盖,他患上麻疯,更是连乞丐也嫌弃他,只能与言语不通的禽兽打交道。
人生活得如此没趣,还不如一死百了,正当他纵身一跳,却有一只大手抓住了他,把他救了上来,此人无论哪一方面都可当他的前辈了,当过乞丐,也得过麻疯,但了不起的却是一身精绝的武功,救金世遗正是要治他的麻疯病,也当他的师父,让他继承衣钵。这人就是毒龙尊者,曾得吕四娘点化改邪归正,自愈麻疯,救治世人麻疯病,并自创蛇岛一派武功。两师徒隐居海外蛇岛,十年之后,金世遗武功大成,已臻一流高手境界,他师父却因走火入魔不幸逝世。原来毒龙尊者的武功虽有独特之处,却有一个致命弱点,练功至一定阶段就会走火入魔,必须以天山派的内功心法化解,融成一门正邪相通的绝世武功,创前人之所无,乃是于武林有益的一大贡献。
这样的经历让我想到了杨过的童年,自母亲去世后也是孤苦零丁、流浪江湖,直到遇见父亲的结义兄弟郭靖才脱离了困苦的童年。不同的是金世遗事师如父,而杨过生性孤傲,不愿寄居人下,结果一个是不循礼教,只对武林高人和姑姑礼敬有加,一个却是以羞辱武林人士为乐,除了师父尊重的吕四娘以及可怜过他的冰川天女,任谁都不放在眼里。
金世遗重返中原的用心非正,一是为了让师父的武功发扬光大、称雄武林,其次则是报复人间,以泄幼时常遭世人嫌弃鄙夷的愤恨。用心虽带着点邪气,但绝不会犯上大奸大恶,却能先公后私,到处找武林人物过招,以师父的武功挫败他们,既能彰显毒龙尊者的绝世武功,又能一泄私愤,成就了“毒手疯丐”的名声,但他这乖戾的挑衅也被视为武林公敌。
在川边的雀儿山里分别遇上了唐经天和冰川天女,金世遗假扮成满身麻疯的乞丐,在山道上乞讨。无奈唐经天识得麻疯病的厉害,不愿接近他,只能出于可怜的心态将食物抛给他,却急匆匆绕开避过。无论如何,唐经天也是施予了恩惠,尽管礼数未到,对金世遗总是有恩的,但他偏偏讨厌那些不敢亲近他的人,对于可怜的恩惠更是不屑一顾,因为金世遗需要的不是可怜,而是世人的关怀。怪癖的报复心性顿时勃发,竟赶到唐经天的前面推下巨石进行袭击,若非唐经天武功已达一流水平,只怕真要葬身石底,些许不满就要致人死命,金世遗的乖戾可见一斑。而冰川天女因为常年居住在冰川之上,从未见识过麻疯病症,见金世遗满身疙瘩溃疡反生怜悯之心,想给他医治毒疮,却因此给他缠上。
只因冰川天女是唯一一个不讨厌他麻疯病的人,也是第一个问他姓名的人,金世遗自然而然地对冰川天女大生好感,这个浪迹江湖的风尘隐丐苦苦追求着她,索性就跟在她身边死缠难打。偏偏冰川天女早已心有所属,喜欢的是飘逸潇洒的唐经天,而非阴邪乖戾的金世遗。一来金世遗嫉恨唐经天,二来他也知道本门武功的要害必须以天山派纯正内功心法化解,而唐经天正是当时天山派掌门人唐晓澜的独生子,这口气窝着金世遗满肚邪火,极尽所能地想要离间唐经天和冰川天女的关系。然而冰川天女对金世遗只是可怜而没有感情,也认识到金不良的心怀,金世遗的第一段情缘最终毁于己手,只能拖着性命不多的病体踽踽而行、远离亲友,他的武功已然走火入魔,只余72天性命了。
可金世遗生性高傲,小时候卑躬屈膝够了,如今武功大成,更不愿有求于人,何况唐经天是他的情敌,要向天山派乞命那是莫大的耻辱,倔强得宁肯埋骨荒漠也不要受人恩惠。正是他这种荒唐要强的脾气吸引了冯琳母女的目光,冯琳生性贪玩,为人妻母后依然不失童孩心性,她欣喜金世遗作弄世人的怪招,有意为爱女李沁梅物色佳婿。天真的李沁梅同样顽皮活泼,第一次见面就拿猴子来戏弄金世遗,大大地将向来喜欢恶作剧的金世遗教训了一顿,“毒手疯丐”的威名折损在一个纯真活泼的少女手中,当真是面上无光。只是接下来冯琳母女对金世遗的关照叫他又喜欢又厌恶,喜欢的是她们对他的真诚关爱,让从小就遭受人世遗弃的金世遗倍感激动,一股莫名的感动不住地涌上心头,却又厌恶她们企图用天山派的内功心法治愈他,让他在情敌面前抬不起头来。
在知道自己命在旦夕以后,金世遗更是随心所欲地我行我素,替唐经天的好友陈天宇入狱,好让唐经天沾他恩惠,到处挑架,给结过仇怨的唐赛花助拳,最后更是豪情壮志,勇攀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死在世界巅峰也是心甘情愿。
然而身患重病的金世遗到达七千米已是极限,在一群冰塔前举步维艰,蓦然发现晕倒在地的李沁梅,原来李沁梅痴痴恋着金世遗,竟不顾万丈高寒、体质不堪,护着三颗碧灵丹登上珠穆朗玛峰寻觅金世遗踪迹,以碧灵丹培元固本的神效延续金世遗36天性命,终于不耐奇寒昏倒在地。金世遗猜想得到她的心意,自是大为感动,可是极度的自傲下坚拒天山派的恩惠,却将三颗碧灵丹全都纳入李沁梅口中,在李沁梅将醒未醒之际悄然离开,继续缓缓步向生命的终点。
迷迷胧胧之中金世遗似乎看见死神的招手,趴倒在地的他遥望珠穆朗玛的最高峰,依旧不屈不挠地爬着向前,抬起沉重的手臂爪着前面的冰雪竭力带动自己身体往上攀爬,闭目一刻还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身影飞速奔来,只是再无知觉了。
金世遗又缓缓醒来,只觉有人源源不断地传来真气,内息渐渐回复如常,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千躲万避的唐晓澜,正以纯正的天山派内功化解自身的邪功魔障。金世遗无力抗拒,只能默默接受,却咬紧牙关没迸出一个“谢”字。突然印度第一国手提摩达多从后袭击唐晓澜,金世遗急唤“敌人”二字提醒唐晓澜,方助得唐晓澜应变即时,躲过致命一击。金世遗精神渐复,身体已无大碍,唐晓澜急于与提摩达多比拼登峰,顾不得金世遗心事重重,也就立马离去、加速攀巅。
金世遗有何心事?原来他一直以来藐视人间真情,愤世报复,如今遇上冰川天女、李沁梅、冯琳、唐晓澜等人却个个对他关怀有加,甘犯奇险登山救他,无由得让他极其感动,心恋这些友谊的温暖,从此以后是孤身飘零还是融入人群,一时使他踌躇不决。思来想去,只留得刻石之诗:不是平生惯负恩,珠峰遥望自沉吟,此身只合江湖老,愧对嫦娥一片心。
一诗刻毕、洒然而去,天地茫茫却不知此身何归,红颜难觅,当真“只合江湖老”。
直至此处还是《云海玉弓缘》的前奏,然而最初愤世嫉俗、行事偏僻的金世遗却已陷入暖暖温情、浩浩正道的迷惘之中,只是这样的转变却是他一段悲情的伏笔而已。
杨过和金世遗虽然都是离经叛道的人,但细究起来,杨过叛的只是道德礼教,坚持到底终与小龙女成眷属,而金世遗叛的却是整个江湖,只是在叛的过程中被逐渐同化,造成的是与爱人生离死别的悲剧。杨过叛的礼教之法未必对他人有害,只需坚持住精神上的意志即可,而金世遗的叛却会对整个江湖武林造成实质伤害,不是生即是死,要与整个武林为敌只怕是九死一生,这正是金世遗必须转变的理由,否则作为武林公敌只有孟神通自毁一途。
金世遗一生有四位红粉佳人对他造成极大的影响,先是冰川天女桂冰娥对他的怜悯,使得他对人世间的爱情有所希冀,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冰川天女的对象是俊雅飘逸的唐经天,对金世遗只是心存怜悯;接着是李沁梅,使他深感人情的温暖,但他是流浪江湖的孤儿,遍尝人世间的苦楚,识尽阴险心机,而李沁梅自幼得父母细心爱护,纯真无邪,未经历过江湖风浪,更不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一个似波涌浪腾的怒海,一个如纯白无暇的晴云,永远是天壤之别的距离,金世遗是不愿意纯真可爱的李沁梅跟着自己受苦受难的;第三、四位才是牵连了他一生幸福的红颜知己,金世遗遇谷之华在先,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是光明正大的女神光辉,而厉胜男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娇媚可人的妖女气息,隐隐然就是他生活的影子。而谷之华的生父孟神通为夺武功秘笈曾杀害厉胜男全家,这三人之间注定是互相羁绊的情孽。
初遇谷之华的金世遗就发现她是吕四娘的高徒,吕四娘曾教化他的师父毒龙尊者,临死之前又嘱托谷之华要好好看待金世遗,希望能将他引入正途,以他的悟性必能融成一门正邪合一的武功,为武林增添一大异彩。谷之华果然继承了她师父高尚的侠义风采,在邙山派大会上,谷之华被公开揭示连自己也不知的身世,掌门师姐曹锦儿逼迫她交出本门剑谱宝剑,就逐她出师门。邙山派创自前明公主独臂神尼,下传了因和尚和江南七侠周浔、路民瞻、曹仁父、白泰官、李源、甘凤池、吕四娘,了因背叛师门,为吕四娘所诛,曹仁父女儿曹锦儿在江南七侠门下年纪最大,自然是邙山派第三代掌门人,甘凤池的二徒弟周骥正是孟神通所害,三徒弟翼仲牟接任丐帮帮主,既知谷之华与孟神通乃亲生父女,邙山派当然不敢接纳,以免父女勾结,一个里应外合足可毁门灭派。正所谓幽谷有佳人,遗世而独立,谷之华因父亲罪孽不为同门所容,金世遗也因行事怪癖为世人所垢,两人一般身世同病相怜,不知不觉已拉近了心灵间的距离。此时的金世遗对谷之华一心爱慕,就差表白心迹共谐连理了,若非他被一个承诺束缚的话。
想不到李沁梅痴情至此,为寻金世遗不远万里,从边疆天山来到江南一隅,只求见金世遗一面,却不幸落入孟神通手中。金世遗孤身闯入孟家堡,却见一神秘女子连施杀手毙三人,又抢在金世遗前面将李沁梅救走,使得金世遗无功而返。孰料与孟神通一场恶斗,竟中了修罗阴煞功的阴寒之气。至此方知神秘女子名叫厉胜男,乃三百年前败于张丹枫手下的乔北溟徒弟厉抗天后人,因孟神通觊觎厉家祖传的修罗阴煞功,竟狠手杀害厉家43口人,唯余她母亲侥幸逃得性命,而厉胜男尚在胎腹之中。无缘无故死于孟神通手下当然不值,而厉胜男祖传典籍中留有解救修罗阴煞功的方法,厉胜男以此与金世遗定下誓约,要他助己报得大仇,她就救他一命。左思右想,打是必然打不过孟神通的,想要同归于尽也份属渺茫,而因此丢掉性命却又十分不值,只好痛下决心接受誓约,即使痊愈后未必杀得了孟神通也尽可同归于尽,总算没枉死敌手,只是厉胜男那繁复精密的心思又岂是他所能洞悉呢?
大概是耳闻“毒手疯丐”的乖张孤僻,行事每常出人意表,而且所学承自毒龙尊者,非名门正派的武学,正是助她成事的人选,原来乔北溟败于张丹枫手下心有不甘,栖身海外苦心孤诣,悟得许多武功绝学,自信能打败张丹枫时将近灯枯油尽,只好留消息给厉家后人,让他们替自己遂此心愿,金世遗的武功门路或许与乔北溟的暗合也未可知。报得了仇固然好,报不了仇也得找个心爱之人同生共死也算不枉此生了,大海茫茫凶险难料,只盼互相扶持之下能找到乔北溟隐居的海岛,这一份心思大概是金世遗万万想不到的,他这特立独行、不拘世俗的脾气正对得上厉胜男胃口,从此那对金世遗二十多年的牵绊一发而不可收拾。
那李沁梅、谷之华自然成了厉胜男的情敌,厉胜男成了金世遗的影子,这连他自己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只不过更恰当地说,厉胜男正是以前的金世遗,乖戾怪异,行事邪妖难以捉摸,在这方面厉胜男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离崂山上清宫赴海之约还有三个月,厉胜男却千方百计要阻断李沁梅、谷之华与金世遗的来往,在往崂山途中诡计迭出,骗得李沁梅走了一段冤枉路,还易容假扮想吓走谷之华。一个光明磊落,一个妖风邪气,金世遗深深想念谷之华,却又不得不履行诺言,或许他不该接受厉胜男的救命之恩,可是求生之念乃人之常情,或许他又该移恋厉胜男,只是他又不甘回归以前的样子,只有谷之华能带给他永不消亡的光明。
此番出海,金世遗记起了师父日记中的遗言,说是隐居的蛇岛上有一火山口行将喷发,如若不与遏制,恐怕会贻害沿海居民。虽说毒龙尊者的解救方法不合科学,甚至于好心办坏事,但金世遗的用心和作为却是堪当侠义风范的。知道火山爆发在即,不顾生命危险凛遵师父所说,穿着防火的石棉衣直入火山口挖掘引水道,想通过海水将火山的热度扑灭。厉胜男固然不理解他,而被迫助手此事的四个邪派妖人更是含恨埋怨,只是身中剧毒,须赖解药医治方才忍气吞声。金世遗对师父遗命当然是言听计从,只是他若非顾念沿海百姓安危,那断断不会犯此大险,还以此为乐、引为至傲,足见金世遗也是以救助百姓为念的。
只不过孟神通尾随而至,而火山的提前爆发都使金世遗的计划夭折,两人没命地奔逃,正是患难见真情,厉胜男自不用说,出海以来就将她的世遗哥放在第一位,服侍他饭菜、洗衣,在日常生活上照顾得样样体贴,平时温柔解人、笑靥娇媚,不惧生死帮着金世遗消弭与己无关的祸患,及至自己怒海浮沉也不愿拖累金世遗为她丧命,屡屡劝他自保性命。金世遗呢,他行事不循常理,更无责任要保得厉胜男性命安全,况且胜男若死,他亦可脱离誓约的束缚,只是金世遗平生最重言诺,凡事绝不轻许,一旦许诺,必定矢志完成,遇到危险更不会忘恩负义,宁可与厉胜男同死也不愿独生,竭尽全力方才保住二人性命。
为那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两人可谓风波渡劫、饱经忧患,最后更是给厉胜男带去丧亲之痛,连甫经相认的在世亲人也惨遭孟神通毒手。在乔北溟存放秘笈的海岛上,住着厉家后人厉盼归和他的母亲,根据重重线索辛辛苦苦终于找到了乔北溟秘笈,却发现孟神通挟持了厉盼归母亲的性命,混战之中厉盼归母子均死于孟神通手下,而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也被孟神通撕去了一半。厉胜男痛心疾首,厉家43口人命已枉死孟神通手下,想不到在海外孤岛上的亲人同样逃不出孟神通的毒手,厉胜男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地离去,只余下她一人背负着沉重的家族深仇大恨,心中悲苦,不住地啼泪以至双目盈血,当真悲惨已极。面对手中那半部秘笈,金世遗心中就涌起一股激愤,真想一把撕碎,我读到这里当真是与金世遗一般心情,只觉这武功秘笈害人害己,连唯一的亲人也毫不留情地从厉胜男身边夺走。
两人相依为命,厉胜男更是楚楚可怜,已将金世遗视为唯一的亲人,他们曾在厉盼归母子的要求下拜堂成亲,因为厉家关于乔北溟师祖的消息是决不允许外泄的,金世遗被迫无奈,只能与厉胜男做一对假夫妻。在孤岛潜心研学三年,金世遗武功已臻化境,而厉胜男也是远胜唐经天等一流高手,终于重履故土,誓要报得家仇族恨。
中原武林已是腥风血雨、战云密布,孟神通从没放弃过称霸武林的野心,苦练三年出关,到各门各派下帖挑衅,滥杀武林人士示威,正式向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唐晓澜宣战,一场正邪之争的大决斗山雨欲来。
趁孟神通正全力与金光大师比拼内力之时,厉胜男施放毒雾金针火焰弹,炸裂开来,却丝毫伤不到孟神通半分,孟神通功力确已臻绝顶化境,轻轻一弹便将突袭而至的厉胜男迫开数丈之远。一试之下自知功力远远不足,只好一闪避开,暂退另作打算。报仇不成,唯一的好处就是还可以拴住金世遗的人。
在那花前月下、暖风凉夜的溶洞中,金世遗正自不顾一切地向谷之华表白心迹,诉说三年以来囿居海外的相思之苦,只日夜想念着和她团聚。然而谷之华正伤心生父不恤父女之情,一意孤行要与天下武林作对,自己身遭师门遗弃,又为生父所不容,落得个两面不是人的境况,正是谷之华万念俱灰、伤心欲绝的时候,如何还有心思考虑儿女之情。偏偏金世遗选在这个时候表明爱意,谷之华若是接受了只觉是拖累爱人,又知纯真可爱的李沁梅同样痴恋着金世遗,与其成为他人的阻碍,不如主动放手退出纠缠,让大家各自欢喜,让生父的罪孽都由自己来承担,在身世落魄无依之时,谷之华却显示出博大的胸怀,舍己为人,正与厉胜男如痴如狂地追求个人爱情的态度截然相反。
谷之华坚决离开,金世遗依依不舍,连忙追出洞口,却在一瞥眼间,惊恐地发现厉胜男坐倒在地,嘴角沁出血丝,面部扭曲,脸色苍白,显然受伤沉重痛苦之极,金世遗万万料想不到厉胜男凭借着宝甲宝剑,趁危而入,依然报不了仇反遭孟神通所伤。想追上谷之华的脚步硬生生定在当地,他丢不下重伤倾危的厉胜男,他坚决的爱意依然挣脱不了承诺的束缚,更何况三年以来一起在孤岛研习武学,纵然以礼相待,没有夫妻情分也少不了兄妹之间的深情厚谊,那感觉直如厉胜男就是他的亲人。也罢,救人刻不容缓,他与谷之华的事情以后还有机会。
走近厉胜男一摸她经脉,金世遗顿时惊愕不已,更是气恼万分,原来厉胜男并非孟神通打伤,而是自残三焦经脉,轻则全身残废,重则咳血而亡,目的自是为了挽留金世遗。厉胜男行事之邪当真难以捉摸,但也可看出她用情至深,那是她搭上性命赌金世遗的一个承诺、一缕情意,如果金世遗置之不顾,厉胜男无人治伤,只怕要成废人命丧荒山。厉胜男固然赌气,恼恨金世遗对谷之华念念不忘,然而她对爱情的执着和控制欲却逐步引她走向一个悲剧。她想牢牢地拴住金世遗,一方面是为了她的爱,另一方面她是希望能与金世遗一起光大厉家门楣,将乔师祖的武功名扬当世,称雄天下,并将天山派打败,因为天山派始祖霍天都曾得张丹枫指点,一雪三百年前乔师祖败于张丹枫手下的一剑之仇,这是乔北溟的遗愿,也是厉胜男的目标,厉家多年的屈辱必须她这个遗孤来洗刷,多年的使命也须她这唯一的后人来完成。
厉胜男打得好如意算盘,只是金世遗心中踟蹰,种种恩怨总是纠葛不明,对厉胜男是爱是怨,亦怜亦恶,若即若离,曾经我行我素、独来独往的毒手疯丐竟感到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一方面他想脱离厉胜男的束缚,与谷之华共谐连理,一方面又为承诺所缚,感她身世凄惨,不忍见她孤苦伶仃,独自赴难。一边是光明向上的谷之华,总能驱除他心中的幽愤黑暗,给他以温暖的关爱,另一边却是如坠炼狱的厉胜男,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牵扯着他走上永无返途的不归路,那都是偏狭乖戾的情愫。
金世遗似乎浸浴在温柔乡里,像杨过那样女见女爱的情圣梁书里是没有的,能类似地比一比的只能是张无忌,而张无忌更比金世遗多一女。两人都有一女并不喜欢其人,冰川天女爱的是唐经天,杨不悔却爱上殷梨亭;厉胜男似乎兼有赵敏和周芷若的性格特征,既是不顾一切地追求金世遗,也同样拥有自己的野心,结局也似乎是两者的结合;至于像谷之华的,张无忌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谁,自然也就没有与之相似的女子了;还有一个李沁梅,则与小昭很相像,都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心一意地追随着心爱的人,然而金世遗跟张无忌对待此情的态度却是大不相同。
不用说,张无忌明显是个三心二意的花心男,正应了金庸所言的真实,更像每一个普通人,只是这样一个花心大萝卜还能有N个绝色美女倒贴着去追他,这就不太真实了。而金世遗这样出身连普通人也不如的人,却能在节骨眼上保持得住,像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一样坐怀不乱,无愧于心、无责于义,连感情的处理也是一名侠客的风范,就凭这一点也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物,不似张无忌除了一身超绝的武功,其他方面与普通人一般无异,实在说不上敬佩。都说武侠是成人童话,依我看来,金庸武侠只是男人的幻想,跟童话却不甚搭边,试问童心的纯真,去恶扬善的正义,爱情的生生世世,这种种善向在金书写实的描述下焉能尚存,恶人阴险狡诈,金书里的恶人层出不穷,是一个比一个凶狠,到头来却能善终,段延庆依然能瘸着腿为恶天下,慕容复虽然疯疯癫癫,也还有阿碧和王语嫣照顾残存余生,成昆作恶罄竹难书,最后也不过瞎了一双眼,废了一身武功,诸如萧远山、慕容博、谢逊这些满手血腥、犯下无数人命的亦正亦邪之人最后出家圆空也能逃得仇杀追命。至于韦小宝的一夫七妻更是彻底颠覆了侠义的概念,完全是一部描写古代官场打滚的小说,去童话意旨远矣。
相反地,梁书则可说是成人童话的典范,固然有成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腹诽暗杀、霸图壑欲,随时都有邪恶的反派人物竭尽权谋手段为害作恶,但更重要的是那颗存正去恶、除魔逐妖的善良童心,对他人的谅解,对好友的挚爱,对正义的信仰以及对爱情的忠贞,最后则善有善报恶有恶果,大团圆欢乐结局,各得美满归宿,这些才是童话的因素,这样的故事才给人以童话般美好的绮念。
小昭千求万赖,张无忌推辞不过,只好携她同赴海外之险,只是让一个方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冒险登舟,如若出了意外,张无忌能心安无愧么?温香软玉是男人都会想要,只是一颗心能担待得起这份多情么?相似的经历金世遗选择了坚决的回避,三年之前李沁梅为了他下天山,历尽艰险,金世遗本想见她一面,劝她回去,但因厉胜男诡计阻绝他们相见,两人并未相见。三年之后,李沁梅依旧伤心金世遗音讯全无,只从鱼腹拾得他的拐剑,正是凶多吉少的意象,而对钟展师兄的一片脉脉深情始终婉转拒绝。
如今金世遗终于见到了李沁梅,只是李在明他在暗罢了,知钟展痴恋李沁梅,感喟有负她一片真情,只能暗地里撮合她与钟展的情缘。这次与他暗助江南在邹绛霞面前大出威风不同,即使江南知是他金世遗亦无大碍,因为邹绛霞只心恋江南,得他撮合美事更会心怀感激。但若被李沁梅知道这牵红线的月老是她敬爱的金世遗,结果只会适得其反,不但不会爱上钟展,进一步的只会继续痴痴追寻那尚在人世的世遗哥哥。也多亏厉胜男的精妙安排,否则金世遗费尽心机也难能不露痕迹而助成美事,相比张无忌,金世遗非但没有拖累李沁梅,反而帮她成就一段美好姻缘,让心爱自己的女人归依他方的幸福,这份博大真诚的胸怀是张无忌远远不及的。
虽然金世遗从来只把李沁梅当妹妹,但在厉胜男眼里,任何亲近金世遗的女人都会被视作情敌,她强烈的控制欲不允许任何人来分享她的金世遗,她对爱执着,也只许她爱的人心里唯有她一个。其实她和金世遗谁都不可能服从谁的意志,他们都是打从最孤苦无依的境遇中独行独是过来的,心中对自尊自立的渴望比一般人都强,他们能在困苦的逆境中相依为命,但得到充分的自由之后都不会依从谁的追求去追随对方,因为他们各自心中都有长久以来郁郁不得实现的理想。
金世遗明白这层关系,他与她是不可能殊途同归的,故而准备随时放手,各奔东西,唯一的依恋是三年来同甘共苦的情感,金世遗渴望人世间温暖的真情,作为好友的身份,曾想劝说她放弃不切实际的野心,只是金世遗太明白厉胜男的为人了,那是没有用的。如果厉胜男愿意为金世遗改变自己,放弃她的野心,或许假以时日,再相处一段时间,等到报了大仇,金世遗会真地爱上她,又或许不会,金世遗的心是何等坚决,从来不会拖泥带水,在海上的那段日子,厉胜男早已三番四次地表明自己的情意,金世遗心里明白却始终无动于衷,任多少的甜言蜜语也改变不了金世遗对谷之华的绵绵思念,爱是无价的,难道还能拿什么来换得无价的爱?即使厉胜男为他改变也不能,难道拿这个当条件去立下另一个承诺,彻底拴住他的人?或许正因为厉胜男看透了金世遗的为人,所以才用强迫的手段逼令金世遗留在身边,无论如何也要分裂金世遗和谷之华的关系。
假若金世遗放弃自己的追求,我想即使他有心引厉胜男走上正途,他也是有心无力的,最终反而为厉胜男拖入泥泞、永陷沼泽。厉胜男是任谁也改变不了,她只为自己的目的而活,讨好金世遗是为了得到他的心,她可以行侠仗义,这似乎得益于金世遗的感召,只是在大事的决断上他依然阻止不了厉胜男狠辣的手段。在江湖败类云中现家中,厉胜男连下五记杀手取人性命,云中现、柳三春、万应常三人欺善怕恶、勾结官府、暗害同道,自然是罪有应得的,只是他家中的管家和徒弟罪不至死,取他们性命有违侠义,更何况金世遗事先答应饶他们三人性命,而厉胜男出其不意地连施杀手,这无疑是对金世遗的极大藐视,一个事关性命的承诺无端自破,这已经犯禁他的存身立命之道了。既滥杀无辜,又违反道义,金世遗向以有理有据的作风为傲,饶是他脾气再好也禁不住大怒非常,这份不问是非的妖邪之气叫金世遗如何不感心寒呢?在厉胜男身边就如同坠入无尽的黑暗,连个人的决定也免不了受其左右,这样的感觉金世遗是再明白不过了。
越是感受到厉胜男的妖风邪气,他就越向往谷之华光风霁月的明亮气息,金世遗对谷之华的依恋总是在厉胜男的反衬下变得越加强烈。厉胜男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金世遗是没有什么心思能瞒得过她的,金世遗竟在她受伤的时候打听谷之华的消息,她忍无可忍,或许是黔驴技穷,或许是被逼无奈,她本想留住他的心,现在只能转移目标,让第三者死心了。
厉胜男性格中的凶戾终于暴露无遗,或许是一时愤恨,或许是隐藏行踪,她残忍杀害了一对善良的老夫老妻,秘密前往襄阳。金世遗并没有违背誓言,他不是离开厉胜男,而是打探消息,是厉胜男先离开他,而非他抛弃厉胜男。只见横尸地上的老夫老妻,悲剧已经造成,两人之间的路已是越走越远,冥冥中注定他们再无复合的希望。
厉胜男先一步找到了谷之华,只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便叫她伤心欲绝,以死断然斥退了金世遗的辩解。厉胜男将孤岛上两人奉旨成婚的事情说了出来,好让谷之华对金世遗彻底死心。这分明是要强行束缚金世遗,用假婚姻的名义逼迫他一生一世只能爱自己一个。厉家秘密是不容外泄的,当时不是成亲就是身死,金世遗迫于无奈,只能行此缓兵之计,名义上是夫妻,实地里早已结拜成兄妹,两人之间从无越礼之举,他这样做光明磊落,对谷之华是的的确确一片真心的。但两人已行拜堂成亲之礼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厉胜男以此要挟却是一番歪理,金世遗待要否认也是百口莫辩。
诬赖自己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出于一片真心爱意,金世遗再多责备也早已溶于她的柔情蜜意之中了,但残杀无辜实是天理难容,更何况是一对善良无助的老夫老妻,对受伤的厉胜男关怀备至,如此恩将仇报,饶是金世遗对她一再容忍也禁不住勃然大怒,狠狠地掌掴了厉胜男一个耳光。按说金世遗没理由为此大感愤慨,毕竟他与老夫老妻只是萍水相逢、无亲无故,可他早已不是昔日的“毒手疯丐”,而是持正守道、珍视人情的浪游侠客,眼中容不得此等恶行。
一个耳光!厉胜男虽然不是娇生惯养,但也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金世遗,你好,你好······你好狠呀!我就是死了,也要叫你一世不得安乐!”丢下这句狠毒的咒怨掩面就跑,只待来日要他十倍偿还的机会。
金世遗一时冲动,半晌方才醒悟过来,只觉痛心疾首,他不该打她的,他怎能打她呢?他打她就像狠狠的一拳击在自己的心口,打疼了她的脸,也伤了自己的心。顿时一片茫然,迷惘之中感到的是悠悠不尽的自责和怜惜,他气走了她才发现自己对她的依恋,才发觉自己对她那超乎兄妹的感情,究竟何去何从,金世遗是再也理不清了。他的感情虽然迷失,但他的理智还在,理性强于感性,却帮他下了决心,他喜欢谷之华,渴求那温暖向上的阳光气息,他要追求谷之华,洗涤心中那阴晦邪恶的毒质。
谷之华能谅解金世遗的做法,也宽宥他的处事,她自然听得出金世遗对她的用心,只是女子敏感的心思也听出了他心底不肯承认的秘密。父亲孟神通欠了武林同道一身血债,将来如何自处正自苦恼,身世乖蹇未得解决,又谈何儿女私情呢?何况父亲杀害厉家43口人,如今若再夺走厉胜男的情郎,她是于心有愧,怎能心安?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听出金世遗对厉胜男的一番情意,肯为厉胜男不辞生死赴汤蹈海,足证其心,她又如何能接受金世遗的表白呢?谷之华将父亲那半部乔北溟的武功秘笈交给金世遗,也好稍赎父愆,只是金世遗的心,她暂时不能接纳了。
孟神通带着满腔野心与天下第一高手唐晓澜一决雌雄,最终不敌重伤,厉胜男趁机手刃仇首,终于得雪大恨,金世遗守护她直至此时也算是功德圆满,不失承诺,又将余下的半部乔北溟秘笈交还给她,从此两人之间再无牵绊,决意割断这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
但厉胜男心有不甘,金世遗分明是要摆脱她,她一直冀望能与金世遗合练双修,成为称霸天下的武林伉俪。 想到同生共死的三年患难依然敌不过仇人女儿的数面之缘,厉胜男就心怀愤恨,怨毒之情油然而生,“好,好!你走吧!总有一天,我要你跑回来,跪在我的面前,向我哀求!”她要的东西没人能抢走,她要的人也没可能脱离她。三个月之后, 曹锦儿已死,谷之华接任邙山派掌门人,接到了她父亲的首级,立时身中剧毒、全身瘫痪,正是厉胜男施的毒手,向金世遗报复,让他一世不得安心,只能向她乞怜哀求。
为了取得解药,金世遗翻山渡水,走遍天涯海角寻觅厉胜男的踪迹,然而厉胜男似乎消失了一般毫无音讯,转眼间两年过去了,谷之华病入膏肓、命在顷刻,金世遗独自飘零,不知何日方是尽头。
金世遗找不到结果,钟展则熬来了佳缘,李沁梅终于答应了他的求婚,是日正在天山上摆酒设宴,行结婚之礼。正值婚宴大喜之时,厉胜男却不请自来,行孟神通故事,要向天下公认的第一高手唐晓澜挑战,决出当今武林至尊。
一场惊天动地的声明性命之争,厉胜男竭尽全力,咳了三口血,终于射出了可以一举击毙唐晓澜的一箭,然而一个人横身挡开了这决定胜负的关键一箭。
金世遗终于不得不现身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救命恩人惨死箭下,他本希望能私下解决问题,然而还是给厉胜男逼了出来。
厉胜男早就料到金世遗躲在人群中,他不愿露面,她偏要他现脸,为的就是当众给他难堪!那一掌之辱,她紧记在心,现在就要兑现她的怨咒,“总有一天,我要你跑回来,跪在我的面前,向我哀求!”
金世遗顿时惊愕住了,没想到厉胜男如此绝情,竟用尽手段折辱他,看那冷酷的神色木然的表情,完全不恤半点情分,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了。天生傲骨的金世遗从来没有怕过谁,从来不会受人要挟,更从来没有求过谁,就算性命不要也不稀罕别人的救命之恩,当初他誓死不上天山求医,为的就是争一口气,金世遗心中极端的自尊自傲容不得任何人的藐视轻忽。然而现在厉胜男竟要他跪在她面前屈膝哀求!这无疑是对金世遗极大的侮辱,对于宁死不屈的人而言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但金世遗没得选择,自己的命可以不要,但因为自己而连累到平生最敬爱的谷之华,再倔强的膝盖也不得不屈下,不管天下英雄如何非议,那救命的解药必须要取到手的。金世遗忍着痛苦,在天下英雄瞩目之中,双膝一弯,身躯一矮,就要跪倒在厉胜男面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厉胜男挥袖一卷,在金世遗将跪未跪之时将他扶了起来,挽救了这一跪之辱。厉胜男终究顾着几分情面,没有把事情做绝,金世遗大感欣慰,只望她能赐予解药,成全活命之恩。然而厉胜男依旧没有半点交出解药的意思,那一掌之辱算是揭过了,但要取得解药,金世遗还须备办一件事情。
这解药涉及厉家不传之秘,外人不可得知,只许亲人相授。金世遗顿时心中茫然、一片凌乱,只听得厉胜男似是自言自语:“我自小就不信命运,我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我想办的事情一定要办到,即算是命中注定,我也一定要尽力挽回!”她要金世遗娶她为妻,任何人都不能抗拒,他金世遗更得一定照办。金世遗知道势所不免,只无奈地缓缓走向李沁梅,他将这些年来收集到的珍奇玩意都送给了李沁梅,权当今天给她贺喜的礼物,对这位纯真无邪的妹妹,金世遗满腔的关怀之情都融入手中的一捧匣子了。只是他送贺礼,也是请喜酒,他要借这满场的既成之物举行他与厉胜男的婚礼。
金世遗行如厉胜男手中的提线木偶,面无表情地请众人入座观礼,与厉胜男步向礼堂,行礼成婚,一切都显得那么麻木僵硬,在鲜明的对照下又是何等的滑稽不堪,新郎是一身沾满了泥尘的破烂衣服,而新娘一袭仙袂飘飘的白丝轻罗娉婷袅袅、美丽动人。在夫妻对拜之中,金世遗不可避免地见到厉胜男那凄美冷艳的丽容,只觉一片凛寒沁入心底,不禁心悸。
金世遗一心想要得到解药,只求救得谷之华,便要自杀,从来没有人能强迫他做任何事,如今被厉胜男强迫行婚,在天下英雄眼前颜面尽失,以后难道还要在厉胜男身边屈膝奴容,卑微事妻?这番耻辱金世遗绝不甘受,只有自尽一途方能解脱。只是出乎他意料,厉胜男一改先前洋洋自得的神色,在两人独对之中却是柔目相盼、轻声暗叹,掩藏不住的却是一脸幽怨的眼光,对那段在孤岛上朝夕相对的日子既是想念又是向往,只盼那美好的三年长此以往。过去的已不复返,将来的几无可望,她求金世遗能依她三件事:其一希望他能与谷之华结百年好合;其二好好地活下去;其三勤研武学,成就一名超前绝后的武学大师。
这简直就是金世遗一生的心愿,厉胜男可谓看穿了他的心思,连他自杀的念头也想到了,只是闹得如今这般田地,这些话说来又有何意义呢?解药未到手,金世遗只能假言答应。
“你过来,让我再看你一眼,啊,让我亲一亲你!”听到厉胜男这个要求,金世遗情不自禁地亲了她一下,刹那间,厉胜男眼角眉梢尽是笑意,活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欣欣盛放,又听得她低声轻唤:“世遗,你其实也是爱我的啊!”突然笑容收敛,这盛放的玫瑰顷刻之间便枯萎了!
原来厉胜男与唐晓澜比拼武功,连用三次“天魔解体大法”,全身早已精血败坏,只仗着邪门内功支撑一口气,如今心事一了,顿时真气涣散、玉殒香消。金世遗即时惊恐起来,大哭不已,他没想到厉胜男会一时间就没了气息,只觉痛心疾首,面对着厉胜男瞑目的玉容,不自觉地又吻了下去,前一刻他还在想尽办法地骗她解药,这一刻他手中抱着的却是一具再也听不到他说话的尸体了,心中无尽的悔恨只能从他的大哭大喊中宣泄出来。
凭借厉胜男给他的解药,金世遗终于救回谷之华,他曾经日思夜想地要娶为妻子的人就在他眼前,正等着与他相喜同悦的一刻,然而金世遗只有一脸深沉的悲痛,他心中再也装不下谁的爱意,对厉胜男的怀念已充塞了他全部的思想,一重又一重悠长的愧疚和绵绵不绝的疼惜正撞击着他的心坎,就像墓碑上的那几个字正在给他的心头打上烙印:爱妻厉胜男。
厉胜男的死让她得偿所愿,她生前想要的一切终于在她死后都达成了,要在武林之中重振厉家声威,她做到了,要替乔师祖击败张丹枫的后人,她也做到了,得到金世遗的爱,在她临死的那一刻她已经深切地感受到了。厉胜男一生悲苦,无亲无故,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行走江湖不得不处处提防,极尽权谋诡计以保自身,那怨毒猜疑的心思也是其来有因。只是随之而来,对一切事物强烈的控制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态也造成了她的悲剧,宁愿死也要实现自己的追求,她无憾地逝去,却留给别人无尽的遗憾。
厉胜男成功了,却留给金世遗一生的悔恨,其实整个过程最痛苦的应该是金世遗,他爱谷之华,却摆脱不了对厉胜男的承诺,尽管谷之华三番几次都拒绝了他,但他始终向往光明温暖的气息,憧憬的是谷之华阳光般和煦的关爱,而非厉胜男那般偏激狭隘的思想,这让他欲爱不敢,因为他怕变回以前的样子,给他的影子拖向冷暗无光的深渊。其实他的心早已被厉胜男的痴情所感化了,只是太多太多的理由让他一直逃避这个想法,他没有办法制止得住厉胜男的恶毒凶狠、狂图野心。她杀害了一对善良的老夫妻,还毒死了两个邙山派弟子,这份罪孽是金世遗所不能容忍的,他早已不是昔日的他,能够对世间残暴不仁的事情冷眼旁观、幸灾乐祸,在珠穆朗玛峰上,他脱胎换骨,心志已彻底地转变,喜欢偏护武林正道,而非一味荒诞不经地戏弄他人。结果这份爱只能一直藏于心底,只是当他醒悟过来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万事休,满腔的爱意空付一缕香魂,抱着她的尸身缅怀心底的柔情蜜意。
为了不辜负厉胜男的情意,他没有与谷之华结婚,而是浪迹江湖又孤独飘零了二十个春秋,直至年近五十,方才偕同谷之华归隐海外孤岛。虚度廿年风华,彼此虽远隔重山,究是心心相知。为了等待金世遗回心转意,谷之华无怨无悔地苦守二十年青春岁月,而金世遗自苦自伤,一直深受感情上的折磨。只是想起厉胜男的临终嘱托,希望他与谷之华能成眷属,金世遗也不禁思念起谷之华来了,感叹谷之华的一片深情厚意,金世遗觉得不应抱着遗憾终老此生,既辜负了谷之华,也对不起厉胜男,更折磨了自己的情感。
源于对爱情的责任、厉胜男的谆谆嘱咐以及情感的归宿,海外仙山偕故侣,中年鸳鸯别情虑,忆昔洞房凄迷泪,方得今朝相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