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清都山水郎
收到了新版《后来的事》,重翻一遍,与老版没什么区别。吴建文清晰明了的系列封面当年很让人喜欢,现在的故意素淡模糊,想来是跟了清雅风。 三年前连续读漱石作品时对此书有过评价:“夏目的风格不太明显,不过文字能力得到很好体现。”现在看来,这话说的虽放肆,倒也没有什么错误。 我一直在想漱石作品究竟好在哪里。 把自己自私地埋进作品,漱石是个提刀人,通疱丁之技。他以轻松快意的刀法直戳现实最厚重的部分,也是最具腐烂危险的部分。操刀者众,精于剥皮剜肉者众,但能如漱石般把刀停在最紧要地方之人又有几个? 太宰治算一个,他也提着刀,但他的刀法是出世甚至不容于尘世的,他勇于向死神借刀具自救,却始终怀有最世俗的渴望。而漱石几乎与其相反。他刀刀入世,却总把幻想和虚构披上厚重的壳,让它们稍微偏离日常。这种做法让他的作品时常出现瑰丽的震颤感。但在心灵深处,漱石仍旧期待得到出世的安宁。 《后来的事》该算是漱石晚年的作品,发表时他四十二岁。 这部作品充满了克制的细节。情节的铺展,人物的对话,词句的调配,无一不克制得惊人,直到最后一页红色升腾竟也没给出一个明晰的了局,也许能把看惯了通俗小说和好莱坞电影的读者急出病来。 我向看出了“反抗世俗伦理的进步意识”的人致敬。 我只看到一个为爱情焦头烂额的青年。在追逐爱人这件事情上,我们永远都有遵从自己内心的机会。弃权者们为什么总在嘲笑勇敢者的悲惨下场?这人间容不得太多摆脱道德枷锁的异类。若人类的精神力量不再被不断扩张的困惑肢解,宇宙深处创世纪的秘穴就会感受到威胁。 漱石作品的好不在于批判了现实,而在于总能让人在对现实的复写中陷入冥想。 我很喜欢朱敦儒的一句词:“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 如此洒脱的句子,每次吟来却总是鼻眼酸涩。这是一种永远都无法企望的境界,即便固执如作者本人,流落亡国山水间的心境恐怕也多是落寞和紧缩。 漱石从取笔名时起便向往这种身体与心灵合而为一复归自然的状态,可他用尽四十九年时间只证明了一件事情。 天才有时就像越筑越高的篱笆,它阻碍着宿主去麦田享受平庸空寂但无拘无束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