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已闭,惟余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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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新作《城门开》上市,序言《我的北京》里,下面描述成了出版社的广告语:“我要用文字重建一座城市,重建我的北京——在我的城市里,时间倒流,枯木逢春,消失的气味、声音和光线被召回,被拆除的四合院、胡同和寺庙恢复旧貌,瓦顶排浪般涌向低低的天际线,鸽哨响彻深深的蓝天,孩子们熟知四季的变化,居民们胸有方向感。我打开城门,欢迎四海漂泊的游子,欢迎无家可归的孤魂,欢迎所有好奇的客人们。”
看起首几篇文章的标题,北岛确乎有用文字重建城市历史的企图:《光与影》、《味儿》、《声音》、《玩具与游戏》、,一个城市最深切的记忆在斑驳的光影间,缥缈的味道中,和着若有若无,忽远忽近的声音。北岛真的要为我们召回记忆中的城市吗?但是,继续读下去,北岛的文字轻巧地滑向个人生活。他试图重建的并非一个城市的群体记忆,而只是一些与个人有关的,凌乱飘忽的往事。如果之前的几篇还涉及某些共同记忆,后面的大部分内容则完全是一部个人传记了:《家具》、《唱片》、《钓鱼》、《游泳》、《养兔子》、《三不老胡同1号》、《钱阿姨》、《读书》、《去上海》、《小学》、《北京十三中》、《北京四中》、《大串联》、《父亲》,不用看内容,从题目上不难看到,《城门开》不过是一部北岛的私人记忆史,换回的不会是一座城市的过去,只能是一个人无可挽回的旧日时光。
时间不会倒流,枯木遭逢另一个春天,记忆里的一切只属于个人。重建一座城市的历史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即便部分的还原也不是一人之力所胜任。北岛叙述的甚至不是自己和这个城市的关系,北京连作为背景也在书中模糊不清。我能看到的只是北岛瘦弱的身影,在三年自然灾害的饥饿中,沿着后海的湖岸(那个地方我也曾无数次走过,但北岛那时早已离开故乡),快步穿过银锭桥,沿着烟袋斜街,走到父亲工作的“中国民主促进会全国委员会”。(这个机构名不经意间构成巨大的反讽)
三不老胡同三号是一个特殊的社会,北岛和平房中的孩子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从阳台望去,四合院青灰色瓦顶层层叠叠,有如排浪,涌向北京城低低的天际线”。尽管我和北岛有二十余年的时差,但在那段停滞的时光里,我幼年的北京和北岛记忆中的北京依旧可以重合,而不像现在,每隔一年就要重新修订地图,记忆成了一件可疑的事。尽管如此,我和北岛看到的依旧不同,不是场景的差异,而是视角的分歧。对我而言,那些连绵的瓦顶下才是我的家,而北岛看到的低低天际线是幼年的我难以触及的,霸道的高楼和巍峨的殿阁挡住了我的地平线。北岛的母亲自然灾害期间请全家吃一顿二十六元的鱼,尽管奢侈得让他们心疼,但对于一般人而言,即便想奢侈也是不可能的。我父亲那时候从未吃饱过窝头,六十年代,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十五元。在北岛一家吃鱼时。我父亲因为一个华侨同学的帮忙,买了一斤白糖,寄给下放老家的我爷爷,这件事让他欣喜若狂,以致多年后仍念念难忘。在我印象中,那些住在有着卫兵站岗深深大院里的人,和我们的生活永远不会重合。
用“文字重建一座城市”不过是广告语,是北岛曾经有过的一种奢想,但纸做的城堡终是空中楼阁,是时间模糊的倒影。何况北岛在偷懒,整本书中,不断重复过去的故事,用一种玩味、陶醉的口气,漫不经心地叙说。也许北岛觉得散文是比诗歌更为随性的形式,却忽略了,散文和诗歌只是形式差异,当你随意地处置文字、结构和故事时,失落的城市也崩塌成废墟。北岛没有重建城市,反倒失去了文字的吸引力,让好奇的人们充满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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