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的小手段

    在二月河先生的“康雍乾”三部曲中，我最喜欢第二部《雍正皇帝》。这部历史小说既有宏大叙事的规模，又有螺丝壳里做道场的细腻。虽然我对二月河先生的历史观不敢完全苟同，但对他的“大格局、小手段”还是非常佩服的。
    在这部小说里，人物众多，关系错综复杂，二月河先生从容布局，驾驭情节发展的功力炉火纯青，令人赞赏。
    仅举一例。在《雍正皇帝》第二卷《雕弓天狼》里，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故事：雍正在刚刚即位之后，命令年羹尧在西北对蒙古发动战争，战局进入僵持阶段。有一天，雍正去给太后请安，看到自己的大姐长公主和即将出嫁的女儿明洁公主也在，而且女儿显得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就皱眉问道：“你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样子？”（好一个冷面帝王，就是对女儿的关怀，也要戴着冷漠的面具。）
    明洁公主憋红了脸，欲言又止，只能默默流泪。
    正当雍正莫名其妙，眉头越皱越紧的时候，热心快肠的长公主站出来为侄女解释，原来雍正让年羹尧为明洁公主招一位驸马，年大将军就推荐了一位武举人，这位武举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骑射功夫都很了得。本来明洁公主还很满意，谁知让人私下一打听，这位武举人竟然是个同性恋，家里养了一窝眉清目秀的小厮，如果公主嫁过去，岂不是进了“梁武帝的兔儿园”吗？终生都不会有幸福可言。长公主劝雍正，为了女儿的幸福，还是退了这门婚事的好。
    闻听此言，雍正“怔怔地”（非常精彩的副词，把雍正强压怒火的表情和对女儿的怜爱都包含在内）看着女儿明洁，心中已是雷霆大怒，他暗想：“这武举人的人品竟然如此卑污！”但帝王城府，何等深沉，雍正马上想到了问题的关键：退婚必须要有明确的理由，如果如实对外公布此事，不但皇家颜面受损，而且大家都会问——是哪个混蛋把这个同性恋推荐给我们尊贵的明洁公主——年大将军。如此一来，最低限度也要对在西北前线的年羹尧下旨申斥。在战局如火如荼的关键时刻，这样做非常危险，一不小心，家庭危机就会演变为军事危机，军事危机又会演变为政治危机，甚至动摇到雍正还没坐稳的皇位。
    考虑清楚之后，雍正恢复了“冷面帝王”的形象，口里不咸不淡地说：这个武举人是年大将军推荐的，怎么可能有问题呢？我看是个很好的小伙子嘛，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
    如果是张廷玉、马齐这些官场老油子听了，马上就会明白皇帝的潜台词，不会再纠缠于这个话题。不过后宫的女人们都比较单纯，哪儿猜得透帝王城府。明洁公主顿时大哭而去，一边哭一边喊：“我宁可在宫里一辈子，也不出嫁！”
    太后也恼了，指着雍正的鼻子，气得声音发颤，说：“你也给我出去！”
    雍正被几个女人搞得灰头土脸，只得打道回府。（一个强势的皇帝，也很难当好父亲和儿子的角色啊。）
    这故事的结局如何？明洁公主最后嫁给了那个“兔儿爷”吗？二月河没有明确交代，只是在若干章节之后，书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写了一段话：年羹尧为了让武举人得到战功和荣誉，派他上了西北前线，结果遇到大队蒙古骑兵，尸骨无存。
    好一个深沉老练的雍正皇帝，用杀人于无形的手段，解决了这场危机。既保护了女儿的幸福，又保存了皇家和重臣的颜面，把一场可能动摇帝国的危机轻松化解。这真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个小故事，看似与小说的主要剧情发展无关，实际却是紧密相关。即体现了雍正的内心世界和政治手腕，又埋下了他对年羹尧不满的伏笔。大宗师的小手段真是让人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