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辞与修辞，热爱与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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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雄辩轻视修辞”，这是帕斯卡的名言。在这位哲人看来，雄辩必须让人快乐，同时又必须是真实的，但所谓的快乐也只能来自真实。在古希腊，智者学派作为一股强势力量，他们创立演说学校，大力振兴修辞学，与柏拉图的学园竞争。可以说，柏拉图一辈子与之斗争的，也就是这些只重视形式，扰乱是非，颠倒黑白的“知道分子”，因为雄辩术窒息了人们追求真理的热情。所以柏拉图说，修辞学是冒充的政治学。
中国人喜欢说“事实胜于雄辩”。孔子还说，“敏于事而慎于言”，“讷于言而敏于行”。听起来，似乎中国的传统，至少是儒教传统似乎并不怎么重视言语的修辞，反而更加注重行动的能力，实际的效果。不过，按照苏力在《走不出的风景：大学里的致辞，以及修辞》中的说法，这其实也是修辞的一种，“孔子的修辞是实用主义的，不是本质主义的”。甚至有的时候，修辞也不限于语言，它还是表情，也是动作，但无疑都是为了增加说服的效果。培根的《论言谈》说，“温和的语言其力量胜过雄辩”。 所以，幽默和沉默都可以视为修辞，而温和与尖刻也同样是修辞的不同方式。
有人喜欢语词华美的西塞罗，当然也有人喜欢隐晦深刻的柏拉图，其实只是喜欢不同的修辞风格而已，而并非是否喜欢修辞的区别。所以，在合适的场合，使用符合特定的身份，选择恰当的修辞就很有必要了，而无论这是政治的修辞，还是法律的修辞。比如，作为院长或者校长在大学里的致辞，就必须有合适的修辞能力，否则遭人笑话不说，反而会误了学校的名声。2010年，《南方周末》就曾经撰文讨论“校长的腔调”，严厉批判当下的中国大学校长致辞能力下降，讽刺他们是不会“说话”的校长，“个性化的表达能力丧失殆尽”。
苏力《走不出的风景》可以算是一本大学领导致辞与修辞能力的培训教材。苏力，原名朱苏力，是著名的法学家，不过也有媒体把这位个性鲜明的学者称为“诗人”。2001年—2010年，苏力作为北大法学院的院长，其每年在北大法学院的开学和毕业典礼上的致辞，成为网络BBS热烈讨论和争相模仿的对象。同学们纷纷表示，非常喜欢这位兼具法学的严谨与文学的浪漫的学者，正如他著作的标题“法律与文学”。《走不出的风景》收录了苏力在各种场合，包括每年的开学和毕业典礼上的欢迎和欢送致辞，以及在不同的学术与学者聚会中的致辞共计47篇，还加入苏力关于致辞和修辞的两篇长文讨论，并附录了三篇著名的致辞和演说。
“致辞这种典礼仪式上的现象，不仅与语言文字发达的社会相伴，还令人想到，可能与科层化治理体制的社会相关”。实际上，致辞常常是枯燥乏味的，甚至是不近人性的。苏力说，相对于做学者，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当官，但是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就必须负起应该担负的责任。我特别喜欢他的这种态度，也许每年的迎来送往对于领导而言是在痛苦的重复，但是对于如流水的同学而言却是第一次。所以，即使每年都可能重复一样的寄托和嘱托，但他还是力求做到精彩和难忘。他在给同学们的致辞中，经常提到“责任大于热爱”，也就是他在序言中所谓的“职责”，“做什么，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尽管不喜欢；还是要干好”。
他一边在迎新的致辞里告诉同学们，要“发现你的热爱”，但另一方面却又在毕业的致辞里告诫说，“责任高于热爱”。这位浸染了社会学素养的法学家，经常强调人的社会性，强调自由的束缚，“看上去完全是个人的自由选择，背后也总有许多超越个人的社会因素”。苏力是研究R•A•波斯纳的专家，但是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他更像是致力于社群主义的M•J•桑德尔，主张“我们并不属于自己”。这里所谓的“热爱与责任”的区别，R•A•波斯纳与M•J•桑德尔的不同，也正可以理解为这本书中所谓“致辞与修辞”的区别。致辞是作为院长每年在一定的场合不得不履行的义务，但是苏力的精彩之处在于他主张，即使是作为每年都可能重复的致辞，同样也需要讲究修辞，这样才能对得起同学的殷殷期望，才能对得起那份责任。所以，换个角度思考，所谓的“热爱与责任”其实也正是相辅相成的，并无砥砺，甚至也并无高低之分。
从致辞演说推演开去，政治、司法、外交、文化的实践里也同样充满了修辞，出庭“表演”的律师，满是“外交辞令”的国际政治就是如此。苏力说，随着社会的开放，以及中国民主政治的进程，中国会出现越来越多的演说家和生产演讲稿的秘书，以及培养口才的修辞学。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修辞的发展，也正是民主政治发展的标志之一。一个“政治正确”过于古板和严厉的国家，自由和思想受到多重滞碍的社会，修辞是不可能盛行的，人们需要的可能只是党八股或者样板戏。
先前，许知远批评人们追捧韩寒，称之为“庸众的胜利”，其中说到韩寒的文字特质，“文章总是如此浅显直白”、“嘲讽式的挑衅姿态，显得如此机智”、“从来不暴露自己内心的焦灼与困惑，很酷”。我很能理解许知远的忧虑，当修辞的目的成为了修辞本身，背后的道德和价值就会变得暧昧和不诚实。奥威尔说，“清晰的语言最大的敌人就是不诚实”。不过，对于经常受到语言“审查”的人而言，修辞又何尝不是一种反抗的方式呢？
《走不出的风景》：苏力 著 / 北京大学出版社 / 2011-4 / 29.00元
“真正的雄辩轻视修辞”，这是帕斯卡的名言。在这位哲人看来，雄辩必须让人快乐，同时又必须是真实的，但所谓的快乐也只能来自真实。在古希腊，智者学派作为一股强势力量，他们创立演说学校，大力振兴修辞学，与柏拉图的学园竞争。可以说，柏拉图一辈子与之斗争的，也就是这些只重视形式，扰乱是非，颠倒黑白的“知道分子”，因为雄辩术窒息了人们追求真理的热情。所以柏拉图说，修辞学是冒充的政治学。
中国人喜欢说“事实胜于雄辩”。孔子还说，“敏于事而慎于言”，“讷于言而敏于行”。听起来，似乎中国的传统，至少是儒教传统似乎并不怎么重视言语的修辞，反而更加注重行动的能力，实际的效果。不过，按照苏力在《走不出的风景：大学里的致辞，以及修辞》中的说法，这其实也是修辞的一种，“孔子的修辞是实用主义的，不是本质主义的”。甚至有的时候，修辞也不限于语言，它还是表情，也是动作，但无疑都是为了增加说服的效果。培根的《论言谈》说，“温和的语言其力量胜过雄辩”。 所以，幽默和沉默都可以视为修辞，而温和与尖刻也同样是修辞的不同方式。
有人喜欢语词华美的西塞罗，当然也有人喜欢隐晦深刻的柏拉图，其实只是喜欢不同的修辞风格而已，而并非是否喜欢修辞的区别。所以，在合适的场合，使用符合特定的身份，选择恰当的修辞就很有必要了，而无论这是政治的修辞，还是法律的修辞。比如，作为院长或者校长在大学里的致辞，就必须有合适的修辞能力，否则遭人笑话不说，反而会误了学校的名声。2010年，《南方周末》就曾经撰文讨论“校长的腔调”，严厉批判当下的中国大学校长致辞能力下降，讽刺他们是不会“说话”的校长，“个性化的表达能力丧失殆尽”。
苏力《走不出的风景》可以算是一本大学领导致辞与修辞能力的培训教材。苏力，原名朱苏力，是著名的法学家，不过也有媒体把这位个性鲜明的学者称为“诗人”。2001年—2010年，苏力作为北大法学院的院长，其每年在北大法学院的开学和毕业典礼上的致辞，成为网络BBS热烈讨论和争相模仿的对象。同学们纷纷表示，非常喜欢这位兼具法学的严谨与文学的浪漫的学者，正如他著作的标题“法律与文学”。《走不出的风景》收录了苏力在各种场合，包括每年的开学和毕业典礼上的欢迎和欢送致辞，以及在不同的学术与学者聚会中的致辞共计47篇，还加入苏力关于致辞和修辞的两篇长文讨论，并附录了三篇著名的致辞和演说。
“致辞这种典礼仪式上的现象，不仅与语言文字发达的社会相伴，还令人想到，可能与科层化治理体制的社会相关”。实际上，致辞常常是枯燥乏味的，甚至是不近人性的。苏力说，相对于做学者，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当官，但是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位置，就必须负起应该担负的责任。我特别喜欢他的这种态度，也许每年的迎来送往对于领导而言是在痛苦的重复，但是对于如流水的同学而言却是第一次。所以，即使每年都可能重复一样的寄托和嘱托，但他还是力求做到精彩和难忘。他在给同学们的致辞中，经常提到“责任大于热爱”，也就是他在序言中所谓的“职责”，“做什么，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尽管不喜欢；还是要干好”。
他一边在迎新的致辞里告诉同学们，要“发现你的热爱”，但另一方面却又在毕业的致辞里告诫说，“责任高于热爱”。这位浸染了社会学素养的法学家，经常强调人的社会性，强调自由的束缚，“看上去完全是个人的自由选择，背后也总有许多超越个人的社会因素”。苏力是研究R•A•波斯纳的专家，但是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他更像是致力于社群主义的M•J•桑德尔，主张“我们并不属于自己”。这里所谓的“热爱与责任”的区别，R•A•波斯纳与M•J•桑德尔的不同，也正可以理解为这本书中所谓“致辞与修辞”的区别。致辞是作为院长每年在一定的场合不得不履行的义务，但是苏力的精彩之处在于他主张，即使是作为每年都可能重复的致辞，同样也需要讲究修辞，这样才能对得起同学的殷殷期望，才能对得起那份责任。所以，换个角度思考，所谓的“热爱与责任”其实也正是相辅相成的，并无砥砺，甚至也并无高低之分。
从致辞演说推演开去，政治、司法、外交、文化的实践里也同样充满了修辞，出庭“表演”的律师，满是“外交辞令”的国际政治就是如此。苏力说，随着社会的开放，以及中国民主政治的进程，中国会出现越来越多的演说家和生产演讲稿的秘书，以及培养口才的修辞学。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其实修辞的发展，也正是民主政治发展的标志之一。一个“政治正确”过于古板和严厉的国家，自由和思想受到多重滞碍的社会，修辞是不可能盛行的，人们需要的可能只是党八股或者样板戏。
先前，许知远批评人们追捧韩寒，称之为“庸众的胜利”，其中说到韩寒的文字特质，“文章总是如此浅显直白”、“嘲讽式的挑衅姿态，显得如此机智”、“从来不暴露自己内心的焦灼与困惑，很酷”。我很能理解许知远的忧虑，当修辞的目的成为了修辞本身，背后的道德和价值就会变得暧昧和不诚实。奥威尔说，“清晰的语言最大的敌人就是不诚实”。不过，对于经常受到语言“审查”的人而言，修辞又何尝不是一种反抗的方式呢？
《走不出的风景》：苏力 著 / 北京大学出版社 / 2011-4 / 29.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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