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限理性到生态理性

    《有限理性——适应性工具箱》是德国“马克斯.普朗克人类发展研究所”（Max Planck Institute for Human Development）的吉仁泽（Gerd Gigerenzer,又译哥德.吉戈伦尔。遵照作者本人的意愿，本译本使用了其中文名）教授继在国际上引起巨大反响的《简捷启发式——让我们更精明》（其中译本已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于2002年出版）和《适应性思维——现实世界中的理性》（其中译本已由上海教育出版于2006年出版）两书之后，与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莱因哈德.泽尔腾（Reinhard Selten）合作完成的又一部关于不确定条件下判断、推理和决策问题的力作。如果说上两部著作分别论述了有限理性和生态理性问题的话，那么这本书则是把关注的焦点放在了生态理性问题上。

    在一个复杂的和不确定的世界中，人类和动物都需要在有限的知识、资源和时间的情况下进行决策。但是在经济学、认知科学以及生物学和其它领域中，人们所建立起来的理性决策模型往往会忽略人们所面的的种种限制，取而代之的假定决策者拥有足够的信息和无限的时间。大概在40年前，西蒙用“有限理性”的观点去挑战之前的完全理性模型；今天有限理性已经成为了一个时髦的名词，尽管时髦但也总被持有不同的观点的人所采用表达不同的含义。本书站在有限理性的理论基石之上来考虑人们再真实的环境中面对不确定性如何做出决策。并且用“适应性工具箱”来指代人们在不确定条件之下进行决策时所采用的一组快速而又简洁的决策策略（启发式）。通过这种隐喻，本书作者旨在对有限理性概念进行进一步的阐释和说明，使得这个概念所相关的理论能够统一并且有序。
“适应性工具箱”这个名称折射出作者的基本观点。“适应”指的是决策个体为了更好的生存对自然环境或者是生态结构所作反应；工具箱指代的是启发式决策策略的集合——人们不是对所有的环境都千篇一律地采用相同的策略，而是针对不同的环境会使用不同的策略，而这些策略的集合就如工具箱中的工具一样各司其职。在这种理解下，有限理性既不是限定条件下的最优方案也不是人们的推定错误。在适应性工具箱中的决策策略也既不产生最优化结果，也不和计算事件发生概率以及事件发生的效用有多大联系，而是同生物体如何在纷杂的自然以及社会环境中生存进化繁衍息息相关。由此衍生出了作者多年一直致力于倡导的对有限理性更加确切的定义——生态理性。
有限理性概念是相对于先前所提到的不可能实现的绝对理性的观念而提出的。生态理性则从生物进化的角度以及人类学、生态学的角度来看待有限理性。这种观点没有将“有限理性”看作人类面对庞大冗杂的信息集合时所表现出来的先天不足和缺陷。反而提出现存的生物种群作为物种进化的产物，在对其物种延续有影响的问题上做出的有意义的决策实际上是心理机制和环境结构相匹配的产物——启发式。这同赫伯特•西蒙用一把剪刀来比喻理性行为是相吻合的。在这个比喻中一个刀片相当于心理机制，另一个相当于环境的结构，仅仅使用一个刀片是无法裁剪的。同样的，如果不考虑环境的因素，我们很难想象启发式这样一种仅利用有限的信息和很少认知资源的决策机制能够承担起人类进化的使命。但相反，如果把生态环境因素纳入决策行为中，我们何以在凭借有限的种种外界资源和内在的认知能力作出事关个体生存成败与否的决策就可以解释得清了。在生态理性的思想之下，写就本书的各领域专家们将他们在社会规范和文化、生态系统中生物体的模仿和社会学习以及其他的文化和生物领域内发现的有力证据展现在读者面前。之后用他们睿智的逻辑和推理，层层剥开这些现象的外壳，联结现象之下的基本规律，将生态理性观下的有机生物体的能够“精明地”利用环境结构信息来进行简洁而有效的启发式决策的能力在前所未有的宏大背景——跨学科、多角度并结合历史的回溯与展望——之下展现了出来。

    本书第一到七章，提出了适应性工具箱的概念。作者利用这一隐喻，为有限理性建立了一个理论架构。在第十章中，研究者们提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简捷启发式在什么时候有效，为什么？把焦点放在了心理机制的功能和环境的结构这两个方面上，举了几个在现实世界里简捷启发式的例子，并探讨心理机制是怎样做出策略选择的，随后探讨了环境结构是怎样决定其成败的。不同的例子所表明，在适合的环境里面简捷启发式是很有效的。然而，研究者们也提出还有许多工作没有完成。例如仍然需要一种标准的概念性的语言来测量和描述环境的结构；仍然需要有关心理机制的认知结构的精准的启发式模型；仍然需要搞清楚剪刀的两个刀片是怎样相互匹配的——何种启发式规则适于何种环境。最后，决策者如何在工具箱中选择各种决策工具——决策的决策，元决策——这样一个问题也没有明确的答案。

    生态理性的理念将决策研究从实验室中的纯粹认知过程的考察扩展到了更多的真实状态下决策生成的过程。许多有意义的生态变量逐渐走进了研究者的视野。将情绪看作为一种重要决策线索并对情绪启发式进行考察便是具体体现之一。
    第11章研究者们探讨了羞愧和自尊两种情绪对冒险行为的影响。人类学研究和实验研究的结果都表明，情绪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影响着决策，其中包括对成本收益的评估。研究者解释了那些不顾自身安危的高风险行为虽然代价很大但是从进化意义上来看收益也是巨大的——为人们带来更高的社会地位和社会认可。但随着生态环境的变化，情绪作为一种启发式也有其局限。情绪可以导致在现今社会环境下看来是不理智的决策，比如在现代社会中冲动情绪驱使下的行为可能使决策者面临社会规范的惩罚。
    针对这个问题在第15章中的集体报告里研究者们更深一步的探讨了情绪及社会过程对有限理性的影响。在情绪方面讨论了背景情绪，任务相关情绪和期望情绪。背景情绪是当决策者面对选择时候的感受，并非产生于任务本身。任务相关情绪，例如沮丧和焦虑，产生于作决策的过程中。期望情绪是我们对于可能出现结果的预测而产生的情绪。发现这些情绪均对决策有着影响，甚至是决策的最重要线索。另一方面社会过程也可以影响快速简单启发式，我们生活在一个社会网络中，遵守社会规范，感受社会压力，做着社会比较。讨论了社会环境和背景对我们决策的影响。而针对社会过程的主要探讨在其他章节中均有重要体现。

    本书的最后一部分，结合多项研究结果，将有限理性拓展到了包括社会规范、模仿和其他文化工具在内的各种社会过程会领域，更加接近于我们的生活，将有限理性引入到了实际应用当中。总的来说，本书结合多位学者多年的研究成果，层层递进，详细的向我们描绘了一个完整的有限理性框架及内容。
    第 13 章研究者探讨了模仿、社会学习和准备作为有限理性的机制。本章主要关注动物中的社会学习。关于这一领域的一个概述描述了动物之间相互学习的不同方式、他们所获得的信息的不同类型，以及他们所使用的规则。探究了在什么样的情境中自然选择应该支持信赖社会线索的理论发现也有所描述以及人类的社会学习在多大程度上与动物的社会学习相区别。最后总结出社会学告诉我们的关于有限理性的一些启示：要想做出关于怎样才能使繁殖成功最大化的“完美”决策在实际环境中并不可行。尽管这样，动物还是有效地繁殖。这在部分上是源于自然选择塑造动物行为和决策过程的力量的贡献。对许多动物来说，适应性行为的结果部分上来自于复制它人行为。通过社会学习，动物利用建立在群体中其它成员基础上的信息获得了关于环境的有价值的信息，而不必非要自己去探索、发现或调查。同时从进化生存的价值角度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有的有助于生存的创新行为没有被习得。
    第16章中学者们探讨了社会规范和有限理性之间的关系。人类学家认为人类行为是被文化传承的规范约束的，而这些规范体现了长期积累的智慧。经济学家和其他理性选择学家对机能主义者的主张表示怀疑，因为人类学家没有提供任何令人信服的机制来解释为什么规范具有这种特性。在本章中描述了两种这样的机制。表明了偶然学习加上文化传承和循规蹈矩趋向时可以导致合理的规范的传播，也表明规范可以帮助解决由时间—不一致的偏好导致的自我控制的问题，如果个体倾向于模仿成功的人们或偶然地受不同规范的其他群体成员的影响时这种规范可以传播。另一方面，不适应的规范也可以传播，不适应的规范也可以延续。
    第19章作为对文化方面总结性的群体报告阐明了文化总体在有限理性中的作用。在这一章节里，我们将探讨社会文化过程产生适应性算法（或有限理性）的三种方法。第一，简单的模仿和社会学习启发可以通过了解别人的已有信息来减少自己学习，尝试和探索的成本。第二，在文化进化时期，有限理性产生了一系列复杂的适应于特定社会生态下（且不适应其他的）的动机，决策过程，规则，线索和实施过程。第三，文化和社会交互作用相结合可以产生传播认识，知识，技能和组织（机构，统治过程，市场等）的群体适应性过程。研究者们认为这三种过程是人们作出各种各样的决策和行为模式的基本组成部分。因此，任何试图去了解这些模式的努力都必须首先弄清楚这些社会文化过程是如何起作用的。进而也说明了心理机制要和环境结构两个刀片相互配合才能是一把易用的剪刀，才能够解释生物体如何做出理性决策，也即证明了生态理性观。

    然而这些并不是全部，研究者们又找来在博弈论领域和生物学领域的实证研究来更强有力的证明社会过程和启发式共同作用才是生物体决策的基本机制，进一步支持决策的生态理性观点。
    在第14章中探讨了诸如蜂群这样的超有机体中的决策。超有机群体是一种有高水平的功能综合体。作为群体,它们通常有让人感叹的决策制定能力,然而没有哪一个单个成员能拥有关于它的群体选项的全部知识。有限理性和启发式的观念与解决群居昆虫群体如何进行决策这一谜团关系密切。为了给这一观点提供实证支持，研究者考查了群体决策的一个具体实例——蜂群如何选择巢穴的位置。实验研究指出，即使蜂群作为一个整体，是一个具有高度智慧和技能的决策者，但这一决策过程所需要的与蜜蜂个体有关的认知技术看起来却似乎相当简单。
    在第12章里博弈论领域的专家以重复囚徒困境博弈中简单的强化学习模型和交互作用来佐证生态理性的观点。研究者先前设计的一些启发式类的简单适应学习模型预测不出博弈中双方的复杂合作行为。研究者发现在原有的基础上加入一种更贴近现实生活更具生态效度的重复博弈策略，以确保参与者之间的交互作用也被纳入到学习当中将证明简单强化学习就可以对实际行为进行解释了。研究者认为重复博弈给了参与者学习使用重复博弈策略，达成相互间合作的机会，在原有的强化学习模型的基础上进行微小的调整，便使得模型能够更好地拟合重复囚徒困境中参与者的行为。这个例子使一个想法变得更加合理：只要形成合适的策略模型，即使是非常简单的强化学习模型也能够很好地预测参与者在重复进行简单博弈时行为随时间的变化趋势。
    在第18章中博弈论研究提供了简单的信誉估算策略如何能够帮助人们做出交易决策的结果。能解决生物进化时期中频繁出现的因为个人满足程度不同而导致的问题的完全理性方案似乎受限于人类的认知能力而变得不可能。继而研究者提出了一种无意识情况下，人们追踪个人信誉的快速简洁启发式，被称为信誉估算的策略。这种策略在研究者观察到的信任和惩罚博弈中的互惠式的社会过程中实行。结果支持了由进化心理学家研究的心理模型，连同这些模型，支持了该启发式和社会过程匹配达到的良好决策效果。然后研究者基于参与者者模拟了囚徒困境博弈，用于检验该策略的效果。这些模拟证明了理论的坚实可信，并提出了理想的参数设定。

    在整书中，作者们对启发式的优势的赞许非常明显，往往从生物体生存繁衍的高度来探讨。同时研究者们也没有忽略启发式本身所遇到的局限。但这并没有掩盖启发式所应获得的地位。正如在头几章内作者所指出的那样，启发式并不非得像一名专业机械师那样设计和制造机器运转所需的最佳最精确的部件。恰当的比喻是启发式更像一个林区修理员，如果汽车或者某个机器坏掉了，他就在平时积累的零部件中找一个可以“将就着”暂时使用的，装在机器上。启发式就如这种解决方案那样尽管没那么完美，但却足可以应付眼前的问题。

PS：
    1974年Dahlem Konferenzen 研究院成立。该院成立的目的旨在促进跨学科交流同时促进国际间的研究合作。在国际水平的跨学科合作日显重要的背景之下，为了给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们就某一个领域的研究提供一个全新的交流平台并对研究相关的概念方法和研究策略进行统一化，Dahlem Konferenzen 研究院首创了一种特殊形式的交流论坛——Dahlem工作坊。这个工作坊成为了不同领域学者针对同某个问题中的关键话题进行讨论乃至辩论的场所。人们可以对不同领域的专家们就某个领域自由地提出问题也可以征求意见。而工作坊的首要目的并不是一定要达到学术上的大一统，而是要找到不同知识界之间的差距，找到解决有争议性问题的新方法进而预定未来研究的方向。这个基本的宗旨贯穿于工作坊运作的每一个步骤：从研究主题的选择到主题分化为若干子议题，从基础论文的写作到小组报告的形成。
    工作坊的研究主题由领域中最杰出的学者提出，由资深专家审核。审核通过之后，项目建立委员会的专家们在工作坊正式运作的前一年聚在一起大概描绘出研究议题所包括的科学参数，根据且仅根据学科建树选出合格的研究人员并分配研究任务。工作坊建立之后研究议题会分解为四个方向，之后每个方向大约有10个人组成一个小组来负责。Dahlem工作坊中没有学术报告会来交流学术成果，有的只是讨论——组内或者组间的。通过讨论来达到最大程度上的学科沟通。为了保证讨论顺利进行，学者们在讨论之前要准备好基础研究论文。这些论文不但通过介绍有争议和未解决的领域成为之后讨论的跳板而且还对讨论的主题的某个特殊方面进行全面的回顾总结。在工作坊讨论周内，每个小组都要安排讨论议程和讨论主题。学科间的碰撞是激烈的和但互利也是丰硕的。讨论周结束之后，每个小组都要对讨论得来的想法，观点和主张以一份报告的形式汇总出来，同时这份报告也要阐明未来的研究方向和尚未解决的问题。
    本书就是Dahlem工作坊的产品之一。在书中呈现了基础研究论文和之后的小组报告，同时也包括了工作坊的研究主题的介绍。在本书中，基础研究论文不但被评委会审阅过而且小组中的每个成员都要提出修改建议和意见。从这个角度，它们要比大多数学术刊物中的论文更加严谨和高质量。并且在论文汇总成书之前，范围广泛的编辑程序也会确保成书的逻辑性和一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