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还是种咱们的田地要紧”独善其身的明智还是无奈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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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尔泰先生现在在先贤祠一定很郁闷，不过他最郁闷的或许不是和他永恒的敌人（我也不愿这么说）卢梭葬在一起，而是自居为史诗诗人悲剧大师的他，现今却是因为当年他当做无心之作的哲理小说们为人们乐道。
近日阅读了几部他的代表哲理小说《如此世界》《查第格》《老实人》《天真汉》，不由得说《如此世界》篇幅较短，思想没有深入展开，《查第格》身为喜剧，最后开明君主的盛世描写虽是伏尔泰极力希望的，但终究没有特别动人心魄的力量，只有为人惊叹的巧妙构思，《天真汉》恕我直言，收尾过快，而此时哲理小说已经成为伏尔泰宣传启蒙思想的利器，多少战斗性太强。最中意的还是《老实人》，奇幻与真实光怪陆离地交错，悲喜剧的出其不意，其中对于人类的道德与最高主宰的不断探索，乐观和悲观的博弈，体现了伏尔泰内心对于这些终极问题的矛盾与复杂。
《老实人》的剧情复杂，这里我就大致概括一下：老实人少年时被乐观主义派哲学家邦葛罗斯教导一切皆善（这里是为了讽刺莱布尼兹的世界完备的哲学观），之后历经灾难考验，又遇到了悲观主义哲学家玛丁倡导“干嘛要有这个世界呢？”“为了气死我们”，到底什么才是人生的真谛？最后老实人终于想明白了，悲观也罢，乐观也罢，还是种咱们的田地要紧。
说实话，这部小说主要就是批判乐观主义的，伏尔泰描绘的一切或是真实的社会丑恶或是影射历史的灾难都是如此触目惊心，令我们感同身受。但是当我们知道了人性的复杂，我们抛弃了乐天主义，我们知道这世界如此变幻无常，我们是如此渺小后，我们要何去何从呢？
伏尔泰是个善于破坏不善于建造的人，但他不善于建造正是因为他深知世界的复杂，难以给出明确的答案。人性的复杂，社会的丑恶，他在《如此世界》里已经阐明，人是金子和粪土一起混合制作出的偶像，那些丑恶现象，譬如以权谋私，权钱交易，拉关系，出卖色相的潜规则，跟今天几乎没有差别，不禁让我们疑心这社会在道德上是否有进步，悲观的历史观，看清了人性的复杂，却最后思来想去也无办法，说道“即使不是一切皆善，一切都还过得去”；《查第格》论命运，最后把人的最高主宰交给了变幻无常的命运，其背后是伏尔泰倡导的自然神，而人类除了畏惧与感谢，似乎别无他法；到了《老实人》里，到底是什么引领着人们？限制着人们？伏尔泰从《查第格》里的命运来到了《老实人》和《天真汉》的理性，但是他随后就意识到理性在人类的复杂面前是如此不完备，所以人的境况似乎就是“打发一条船到埃及去，可曾关心船上的耗子舒服不舒服”。那么人们面对这么残酷的境况又该怎么办？《查第格》里“只是感谢上天”如此被动，伏尔泰又在《老实人》里勾勒了开明君主式的黄金国，指出了人类社会最终幸福的面貌，可是他又意识到这个社会是难以达到的，所以通往黄金国的道路比通往桃花源的道路更莫测更凶险；与其寄希望于如此遥远的社会，伏尔泰思来想去，也只好让笔下的人们在历经磨难之后，说“还是种咱们的田地要紧”了。
伏尔泰先生喜欢笑，但是从《老实人》里却可以窥见他微笑下的那从未消失的矛盾和不断寻找问题的究极答案的挣扎。面对暴虐的命运，不能盲目乐观，可是也不能消极悲观，所以唯一的防御就是尽自己的全力，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种自己的田地。这是一种淡泊安定务实的情怀。而带着这样的情怀，心中又有对最高主宰自然神的畏惧，有着普世的道德价值观，伏尔泰的解决方案就这样完美的出现了。诚然，这只是伏尔泰苦苦挣扎权衡利弊后的答案，不是最终答案，只是一个暂时的方案。想到一个暴虐的时代，独善其身的人们，带着出世的道家情怀，这样可以给统治者多少震慑呢？这样的情况不改变，又哪里有伏尔泰热爱的开明君主呢？历史悲惨地指示，法国大革命抛弃了伏尔泰为首的百科全书派，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太保守太温文尔雅了。当然我这里也不是完全支持卢梭的激进，从1793年到1794年的恐怖统治告诉我们卢梭的政治哲学是神学政治，他热爱的道德理想国的终极形式只是适于神明，他的哲学是神的哲学；而伏尔泰的哲学是人的哲学，但有时又陷于妥协的矮化。唯有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先验与经验共创历史，在我看来，才是正确的道路。
历史上卢梭曾经以为《老实人》是伏尔泰对他的《萨瓦牧师》的回复，确实“还是种咱们的田地要紧”富有着诗意田园的意韵，好像与一贯喜欢城市喜欢科学艺术狂飙突进的平日的伏尔泰差别，而倒是像喜欢返璞归真的卢梭靠近了。但是事实上，伏尔泰是在矛盾中做出的这个妥协。就像在《里斯本地震》的论战里，卢梭觉得大家都在乡村里就不会伤亡惨重了，但是城市毕竟已经出现，伏尔泰描绘自然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却不能实质解决问题。人还是渺小的，就像《老实人》里说的“不是在忧急骚动中讨生活，便是在烦闷无聊中挨日子”，伏尔泰虽然在《哲学通信》最后一封信里狂批帕斯卡，这里也不得不向帕斯卡靠近了。人是无助的，理性武装了他却不能完全挽救他，他还是在变幻的命运中挣扎，于是要怎么样呢？“如果没有一个上帝，也要造一个上帝”。这句看起来与启蒙运动背离的话，伏尔泰说了出来，是为了让信仰安抚人们挽救人们，历史还没有发展到不需要最高主宰的时候，自然神的崇拜是宽容，是拯救；还有就是要“种植自己的田地”。
至于这到底是独善其身的明智还是无奈的妥协，也只有我们自己揣测了。不过不论如何，还是默默地推荐这本哲理小说《老实人》，我们没有因为它对生活变得更老实，而是更透彻了。
【本人看的是傅雷的译本，于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的《伏尔泰精选集》】
近日阅读了几部他的代表哲理小说《如此世界》《查第格》《老实人》《天真汉》，不由得说《如此世界》篇幅较短，思想没有深入展开，《查第格》身为喜剧，最后开明君主的盛世描写虽是伏尔泰极力希望的，但终究没有特别动人心魄的力量，只有为人惊叹的巧妙构思，《天真汉》恕我直言，收尾过快，而此时哲理小说已经成为伏尔泰宣传启蒙思想的利器，多少战斗性太强。最中意的还是《老实人》，奇幻与真实光怪陆离地交错，悲喜剧的出其不意，其中对于人类的道德与最高主宰的不断探索，乐观和悲观的博弈，体现了伏尔泰内心对于这些终极问题的矛盾与复杂。
《老实人》的剧情复杂，这里我就大致概括一下：老实人少年时被乐观主义派哲学家邦葛罗斯教导一切皆善（这里是为了讽刺莱布尼兹的世界完备的哲学观），之后历经灾难考验，又遇到了悲观主义哲学家玛丁倡导“干嘛要有这个世界呢？”“为了气死我们”，到底什么才是人生的真谛？最后老实人终于想明白了，悲观也罢，乐观也罢，还是种咱们的田地要紧。
说实话，这部小说主要就是批判乐观主义的，伏尔泰描绘的一切或是真实的社会丑恶或是影射历史的灾难都是如此触目惊心，令我们感同身受。但是当我们知道了人性的复杂，我们抛弃了乐天主义，我们知道这世界如此变幻无常，我们是如此渺小后，我们要何去何从呢？
伏尔泰是个善于破坏不善于建造的人，但他不善于建造正是因为他深知世界的复杂，难以给出明确的答案。人性的复杂，社会的丑恶，他在《如此世界》里已经阐明，人是金子和粪土一起混合制作出的偶像，那些丑恶现象，譬如以权谋私，权钱交易，拉关系，出卖色相的潜规则，跟今天几乎没有差别，不禁让我们疑心这社会在道德上是否有进步，悲观的历史观，看清了人性的复杂，却最后思来想去也无办法，说道“即使不是一切皆善，一切都还过得去”；《查第格》论命运，最后把人的最高主宰交给了变幻无常的命运，其背后是伏尔泰倡导的自然神，而人类除了畏惧与感谢，似乎别无他法；到了《老实人》里，到底是什么引领着人们？限制着人们？伏尔泰从《查第格》里的命运来到了《老实人》和《天真汉》的理性，但是他随后就意识到理性在人类的复杂面前是如此不完备，所以人的境况似乎就是“打发一条船到埃及去，可曾关心船上的耗子舒服不舒服”。那么人们面对这么残酷的境况又该怎么办？《查第格》里“只是感谢上天”如此被动，伏尔泰又在《老实人》里勾勒了开明君主式的黄金国，指出了人类社会最终幸福的面貌，可是他又意识到这个社会是难以达到的，所以通往黄金国的道路比通往桃花源的道路更莫测更凶险；与其寄希望于如此遥远的社会，伏尔泰思来想去，也只好让笔下的人们在历经磨难之后，说“还是种咱们的田地要紧”了。
伏尔泰先生喜欢笑，但是从《老实人》里却可以窥见他微笑下的那从未消失的矛盾和不断寻找问题的究极答案的挣扎。面对暴虐的命运，不能盲目乐观，可是也不能消极悲观，所以唯一的防御就是尽自己的全力，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种自己的田地。这是一种淡泊安定务实的情怀。而带着这样的情怀，心中又有对最高主宰自然神的畏惧，有着普世的道德价值观，伏尔泰的解决方案就这样完美的出现了。诚然，这只是伏尔泰苦苦挣扎权衡利弊后的答案，不是最终答案，只是一个暂时的方案。想到一个暴虐的时代，独善其身的人们，带着出世的道家情怀，这样可以给统治者多少震慑呢？这样的情况不改变，又哪里有伏尔泰热爱的开明君主呢？历史悲惨地指示，法国大革命抛弃了伏尔泰为首的百科全书派，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太保守太温文尔雅了。当然我这里也不是完全支持卢梭的激进，从1793年到1794年的恐怖统治告诉我们卢梭的政治哲学是神学政治，他热爱的道德理想国的终极形式只是适于神明，他的哲学是神的哲学；而伏尔泰的哲学是人的哲学，但有时又陷于妥协的矮化。唯有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先验与经验共创历史，在我看来，才是正确的道路。
历史上卢梭曾经以为《老实人》是伏尔泰对他的《萨瓦牧师》的回复，确实“还是种咱们的田地要紧”富有着诗意田园的意韵，好像与一贯喜欢城市喜欢科学艺术狂飙突进的平日的伏尔泰差别，而倒是像喜欢返璞归真的卢梭靠近了。但是事实上，伏尔泰是在矛盾中做出的这个妥协。就像在《里斯本地震》的论战里，卢梭觉得大家都在乡村里就不会伤亡惨重了，但是城市毕竟已经出现，伏尔泰描绘自然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却不能实质解决问题。人还是渺小的，就像《老实人》里说的“不是在忧急骚动中讨生活，便是在烦闷无聊中挨日子”，伏尔泰虽然在《哲学通信》最后一封信里狂批帕斯卡，这里也不得不向帕斯卡靠近了。人是无助的，理性武装了他却不能完全挽救他，他还是在变幻的命运中挣扎，于是要怎么样呢？“如果没有一个上帝，也要造一个上帝”。这句看起来与启蒙运动背离的话，伏尔泰说了出来，是为了让信仰安抚人们挽救人们，历史还没有发展到不需要最高主宰的时候，自然神的崇拜是宽容，是拯救；还有就是要“种植自己的田地”。
至于这到底是独善其身的明智还是无奈的妥协，也只有我们自己揣测了。不过不论如何，还是默默地推荐这本哲理小说《老实人》，我们没有因为它对生活变得更老实，而是更透彻了。
【本人看的是傅雷的译本，于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的《伏尔泰精选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