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德米安

     曾经和一个德国友人谈过《德米安》，他笑道：那是十七岁时该读的书，再往后就晚了，可以感慨，却不太可能被触动。细细回想，的确也是这样。《德米安》对我而言，虽然美好，到底也是来迟了。

     十七岁的挣扎和幻想，忐忑中的大胆，悄然萌生的欲望和理想，沾沾自喜，四顾茫然——回想少年，记得的只是这些情绪。没有遇到心灵导师，也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连那时的日记，后来也羞愧地扔了。少年人，只有被忘记的豪气，却很难留下真实的硕果。

     我并没有专门研究过黑塞，对他的理解也受到了一些圈内观念的影响：值得铭记，但缺乏“趣味性”。因为他有明确的普世理想，不够含糊，不够尖锐，他可以写得鲜血淋漓，却不让人灰心绝望。而从文学研究者的角度，普世价值虽好，卡夫卡式的噩梦却更让人倾倒。

    德米安将少年人的彷徨和一个时代的阵痛联系在一起，让少年亲身体会“新时代”的诞生过程，是很有趣的角度。其实，这部作品也继承了德国成长小说的传统，歌德的《麦斯特》让一个市民少年去游历世界，学习如何收敛自我，与社会和平共处。诺瓦里斯的《奥弗特丁根》则努力为寻觅的少年提供一个完美的诗化空间。而到了19世纪中后期，个体与世界的缝隙已经越来越不可逾越，在逐渐狰狞的钢筋铁骨、喧嚣都市中，人只能越发迷失自我，妥协意味着背叛，而坚守内心则会将人引向疯癫的深渊。

   德米安以“该隐之印”为那些挣扎的人提供了路灯，无论这个印记是封印还是伤疤，受印者都应努力破壳而出，接受那些不敢接受的，拒绝那些不敢拒绝的，鄙夷那些不敢鄙夷的，思考那些不敢思考的。这个印记可以被理解为少年人的成人礼，也可以理解为一个时代的自我审判。我想，《德米安》之所以受到很多读者的好评，正是因为它提供了多重维度的思考：它展现了个体内心的挣扎之旅，塑造了一个抽象的引路者形象，将那些困在暗洞中的人徐徐引向（现实或虚构的）光明。同时，它也将个体本身并未彻悟的信息剥了出来——人作为时代的影像，作为一种文化的跋涉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