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扇那堪亡国恨——也说侯李结局的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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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箫下画楼，度清讴，迷离灯火如春昼。”在这样的夜晚，秦淮之畔，复社才子梳拢了一代名妓。这段风流韵事本有一个格外“才子佳人”的开始。或许是因为这个故事与其他传奇相比，揉进了太多沧桑，看到在乱世之中那般的坚贞和痴等，才让我在初翻《桃花扇》时，完全被那段爱情所吸引，只期盼一个完美的结局。
曾很久不能理解，书中两人感情真挚无比，为何在久别重逢之后，在还絮絮念着“待咱夫妻还乡”的时候，竟会被张道士一言就说得两厢出家？蒋星煜教授认为：“如果虚构侯方域坚决抗清而殉难，也是悲剧，或者虚构他气节全无而投降，甘心为清廷效劳，李香君与之绝决，同样是悲剧，但康熙皇帝无论如何不可能饶恕他。原著中二人最后被动地入道，恐怕是唯一的选择，因为入道也是一种不合作，一种消极的反抗。所以处理为被动入道，使消极反抗的色彩更淡化一点，冒的风险也较少一些。就侯方域这个人物而言也显得和以前的软弱、动摇比较一致。”这种说法固然有几分道理，然而重读《桃花扇》，我却认为作者即使真的需要审时度势地改变结局，也不会仅因此就安排出一个突兀的结局。且侯方域的软弱本就表现在于私利和大义面前有时犹豫，对于个人的选择也没有明确的原则，因此就更不会因 “国在那里、家在那里”而放弃与李香君的长相厮守。再从孔尚任“写兴亡之感”的写作意图出发，我认为作者此安排虽然初读稍嫌突兀，但细细品味之下，不但合乎情理，反而比此外的诸多结局更能达到抒发“兴亡之感”的意图。
首先从情节安排上分析，香君和侯生的感情无疑是故事的主线。从《访翠》中初见面香君的娇羞，《眠香》中的题扇订盟，《却奁》里冲突中的互相了解，到《辞院》里两相分别，香君的“离合悲欢分一瞬，后会期无凭准”和侯生的“吹散俺西风太紧，停一刻无人肯”也都鲜明的表现了两人难舍难分的依依之情以及对于再会无定期的焦虑。分别之后，两人也各自坚守。《拒媒》中的“定情诗红丝拴紧，抵过他万两雪花银”已经道出香君对爱情的忠诚，所以在《守楼》中，才有了香君的誓死抵抗。从“案齐眉，他是我终身倚，盟誓怎移。宫纱现有诗题，万种恩情，一夜夫妻。”“便等他三年，便等他十年，便等他一百年”到不得以“倒地撞头晕卧”，香君的忠贞在这一齣中淋漓尽致。而第二十八齣侯生回到人去楼空的媚香楼，以为香君在内，每走一步便细述心情，想象美人在卧，“应有娇羞人面”，轻手轻脚走进，“俺且不要唤他，慢慢的上了妆楼，悄立帐边；等他自己醒来，转睛一看，认得出是小生，不知如何惊喜哩！”这一番心思，亦是充满柔情与怜惜。得知香君入宫后，先是挥泪，又在杨龙友说香君出宫无期，叫他别寻佳丽时表明“怎忍负约”。到此，侯生的相思之情，爱恋之深，也完全跃然纸上了。
照这样的痴情与等待，他们本是可以相聚后就此相守。然而“离”这一结局，却也在之前炙热的爱情中就早早埋下伏笔。且不说叙述剧情的《试一齣》、《加二十一齣》等，在《眠香》中的新婚之夜， “脂香粉腻满东流，夜夜春情散不收”之中，收尾诗却写“江南花发水悠悠，人到秦淮尽解愁；不管烽烟家万里，五更怀里啭歌喉”。这 “不管烽烟家万里”无疑暗示了情节的发展——他们将被卷进历史的大潮流中，“爱情”不再承担他们故事的全部重量。紧接着《辞院》中，阮圆海便借由国家的战乱来打击侯生与香君。侯李因此分离。至此，侯李的命运就与国运联系了起来。到了二十八齣《题画》，侯生重至媚香楼，末四句诗又道：“美人公子飘零尽，一树桃花似往年”。寻人不得固然是情节发展所致，但人去楼空的怅惘又兼如此诗句作结，无疑也暗示出两人不能相伴而终的末话。这一“飘零尽”更是极为切合二人的结局，可见孔尚任对这样的写法是早有安排，并非写至结局，怕因之获罪而不得以为之的了。紧接着《逮社》中侯生又唱出“当年烟月满秦楼，梦悠悠，萧声非旧。”更是用物是人非暗示了环境已彻底改变，最后二人即使相遇也不能再回到从前了。如此结局，亦合常理。
再从人物性格探讨：侯生的出场本不讨好，尽是给人些软弱、摇摆的印象，写几首小诗便爱耍风流，顶着复社文人的衔，却在原则、甚至大是大非面前亦不明晰。在事情上也诸多被动，被起哄梳拢香君，接受阮圆海的妆奁，听香君推掉妆奁，从人建议投靠史可法……然而侯生这一投靠，便投靠到了掌军权的最前线，彻底卷入到明末的战争之中。在香君独守媚香楼痴痴等待时，侯生已有了更大的视角，他看到了战争、杀戮、荒城，他心中那些学子的凛然之气被彻底激发出来，此时他已经怀了一份对家国的大忧虑，才唱出“国仇未雪，乡心难说，把闲情丢开后些。”而之后细数福王“三大罪”、“五不可立”，更是与之前软弱摇摆的态度形成对比，纵然此处有孔尚任的夸张在其中，但可看出作者着意塑造了一个心境和态度都与以前有了明显变化的侯生。等到经历了福王登极后的种种败象，及又见“大路之上，纷纷乱跑，皆是败兵”。此时的侯生心中，已经对自己坚信的一些东西产生了动摇和茫然，但他并没有正面思考这些，而是暂时选择逃避，不再卷入战争而是去南京寻找香君。但这一番寻不着又落牢狱，再出来大明已一败涂地。逃亡路上恰逢着史可法投江，侯生不禁伏衣大恸。这一哭，不仅是哭史可法之忠之节，哭大明江山基业之散，恐怕心中至为悲痛的，是他终于隐约意识到奸臣当道，忠臣投河，大明的灭亡其实早已成了历史的注定。当这样的洪流不可逆转地到来，它所覆盖下的一切所作的挣扎都是渺小并且徒劳的。它的背后必然还有着更深刻的腐朽。这样一种无力感从他心中翻涌上来，当他再抬头说“你看一望烟尘，叫小生从那里归去”时，就与《辞院》中“天涯到处迷，将身怎隐”中的没有主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时的侯生不仅是对个人前路的迷茫，更是对社会和人生的迷茫。他感到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掏空一般的失落感。看到这一层，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出场时一直被动的侯生，最后却是主动入道了。乱世之中因为与香君始终未曾见面，也未能面对心中的这些矛盾，就更没有思考这与他和香君的感情有什么关系。因了未曾思考便一直坚持着最初的盟誓与痴守。但毕竟这样的失落感与茫然反复折磨过侯生，因此在张道士一句大喝直抵侯生心中的谜团时，便有了他的当场顿悟。
香君的性格要比侯生简单的多，憎是憎，爱是爱，一向分明。青楼女子身上有着文人也难能的正气，这在《却奁》与《骂筵》两齣尤为鲜明。这个人物已经被太多次分析过了，孔尚任给予她太多的爱，也把她塑造成了一个简单的完美人物，我也没法说出更多。但我认为也正因为此，许多抉择在香君这里也比侯生要简单得多。因为太执着于与侯生的约定，或是说太多蚀骨的相思包裹了她，使我们看到的更多是她执著于爱情的一面。但香君曾真正深入了福王的朝廷，真正见识了奸臣的得势、福王的荒淫，与并与宫廷一起经历了南朝的灭亡。这些对于香君造成的影响，或许因为对侯生的思念而一时被她自己忽视，但以香君的性格，这般的兴亡之变，不会不给她留下永难愈合的伤痕。因此这般结果，也是自然。
最后从历史背景来说，乱世从来是催生爱情的时代，也是葬送爱情的时代。没有什么比战争更能够摧毁一个人的内心与信仰。“你看国在那里，家在那里，君在那里，父在那里！”这每一句，无疑都是掷地有声的质问，让人从爱情的春梦中惊醒，生出一种国破家亡的深沉悲凉。
人对国家和民族的情感是一种大情感，是人在通过对与自己有相同文化传统与情感的一个群体的认知达到对自我的认知，并通过对这个群体的肯定寻求对自我的肯定。所以当这一信仰破灭的时候其中的人也会遗失对自我的认知，形成人格中难以填补的巨大缺口。所以当这种大感情失去依存无法寄托，男女之间的小感情自然也没有了维系。当一柄团扇承不住国恨之重，毁扇出家就成了唯一的出路。这样一种相会而不能复合的惆怅，显示出“兴亡”在人心中留下的不可愈合的伤痕。“兴亡之感”也就不只来自旧墙烂瓦，破墓废宫给人的《黍离》之悲，更有无数人在清兴明亡的过程中丢失的自我。
《桃花扇》全书，皆是借侯生与香君的离合之情，抒发兴亡感触。但两者在情节上却并没有大的相合。唯有在此一处，离合之情与兴亡之感重叠起来。他们早非先前的他们，归于安定的国家也并非从前的家国。如此，便只能是这样一种会而不合的结果。一直作为线索与国运相并发展的侯生与香君之恋，与乱世之中始终不弃的执著与痴等，在相会的一刻骤然而断。当注定的悲剧最终发生，这骤然的“断”就如奏琴至最为凄切处突然弦断，弦音哑然，只听得空落得让人痛彻的余声，当侯生与香君这根与国运相联的线索骤然而断，便只剩下朝代兴亡这历史不可避免的悲剧中的沧桑悲凉。而带着这一点余音不能散的切切的悲凉，看到结尾处苏昆生唱出“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时，才更能体会到那种带许多绝望，又带许多茫然的悲怆。
团扇哪堪亡国恨？不得不会，不得不离，不得不悲。
曾很久不能理解，书中两人感情真挚无比，为何在久别重逢之后，在还絮絮念着“待咱夫妻还乡”的时候，竟会被张道士一言就说得两厢出家？蒋星煜教授认为：“如果虚构侯方域坚决抗清而殉难，也是悲剧，或者虚构他气节全无而投降，甘心为清廷效劳，李香君与之绝决，同样是悲剧，但康熙皇帝无论如何不可能饶恕他。原著中二人最后被动地入道，恐怕是唯一的选择，因为入道也是一种不合作，一种消极的反抗。所以处理为被动入道，使消极反抗的色彩更淡化一点，冒的风险也较少一些。就侯方域这个人物而言也显得和以前的软弱、动摇比较一致。”这种说法固然有几分道理，然而重读《桃花扇》，我却认为作者即使真的需要审时度势地改变结局，也不会仅因此就安排出一个突兀的结局。且侯方域的软弱本就表现在于私利和大义面前有时犹豫，对于个人的选择也没有明确的原则，因此就更不会因 “国在那里、家在那里”而放弃与李香君的长相厮守。再从孔尚任“写兴亡之感”的写作意图出发，我认为作者此安排虽然初读稍嫌突兀，但细细品味之下，不但合乎情理，反而比此外的诸多结局更能达到抒发“兴亡之感”的意图。
首先从情节安排上分析，香君和侯生的感情无疑是故事的主线。从《访翠》中初见面香君的娇羞，《眠香》中的题扇订盟，《却奁》里冲突中的互相了解，到《辞院》里两相分别，香君的“离合悲欢分一瞬，后会期无凭准”和侯生的“吹散俺西风太紧，停一刻无人肯”也都鲜明的表现了两人难舍难分的依依之情以及对于再会无定期的焦虑。分别之后，两人也各自坚守。《拒媒》中的“定情诗红丝拴紧，抵过他万两雪花银”已经道出香君对爱情的忠诚，所以在《守楼》中，才有了香君的誓死抵抗。从“案齐眉，他是我终身倚，盟誓怎移。宫纱现有诗题，万种恩情，一夜夫妻。”“便等他三年，便等他十年，便等他一百年”到不得以“倒地撞头晕卧”，香君的忠贞在这一齣中淋漓尽致。而第二十八齣侯生回到人去楼空的媚香楼，以为香君在内，每走一步便细述心情，想象美人在卧，“应有娇羞人面”，轻手轻脚走进，“俺且不要唤他，慢慢的上了妆楼，悄立帐边；等他自己醒来，转睛一看，认得出是小生，不知如何惊喜哩！”这一番心思，亦是充满柔情与怜惜。得知香君入宫后，先是挥泪，又在杨龙友说香君出宫无期，叫他别寻佳丽时表明“怎忍负约”。到此，侯生的相思之情，爱恋之深，也完全跃然纸上了。
照这样的痴情与等待，他们本是可以相聚后就此相守。然而“离”这一结局，却也在之前炙热的爱情中就早早埋下伏笔。且不说叙述剧情的《试一齣》、《加二十一齣》等，在《眠香》中的新婚之夜， “脂香粉腻满东流，夜夜春情散不收”之中，收尾诗却写“江南花发水悠悠，人到秦淮尽解愁；不管烽烟家万里，五更怀里啭歌喉”。这 “不管烽烟家万里”无疑暗示了情节的发展——他们将被卷进历史的大潮流中，“爱情”不再承担他们故事的全部重量。紧接着《辞院》中，阮圆海便借由国家的战乱来打击侯生与香君。侯李因此分离。至此，侯李的命运就与国运联系了起来。到了二十八齣《题画》，侯生重至媚香楼，末四句诗又道：“美人公子飘零尽，一树桃花似往年”。寻人不得固然是情节发展所致，但人去楼空的怅惘又兼如此诗句作结，无疑也暗示出两人不能相伴而终的末话。这一“飘零尽”更是极为切合二人的结局，可见孔尚任对这样的写法是早有安排，并非写至结局，怕因之获罪而不得以为之的了。紧接着《逮社》中侯生又唱出“当年烟月满秦楼，梦悠悠，萧声非旧。”更是用物是人非暗示了环境已彻底改变，最后二人即使相遇也不能再回到从前了。如此结局，亦合常理。
再从人物性格探讨：侯生的出场本不讨好，尽是给人些软弱、摇摆的印象，写几首小诗便爱耍风流，顶着复社文人的衔，却在原则、甚至大是大非面前亦不明晰。在事情上也诸多被动，被起哄梳拢香君，接受阮圆海的妆奁，听香君推掉妆奁，从人建议投靠史可法……然而侯生这一投靠，便投靠到了掌军权的最前线，彻底卷入到明末的战争之中。在香君独守媚香楼痴痴等待时，侯生已有了更大的视角，他看到了战争、杀戮、荒城，他心中那些学子的凛然之气被彻底激发出来，此时他已经怀了一份对家国的大忧虑，才唱出“国仇未雪，乡心难说，把闲情丢开后些。”而之后细数福王“三大罪”、“五不可立”，更是与之前软弱摇摆的态度形成对比，纵然此处有孔尚任的夸张在其中，但可看出作者着意塑造了一个心境和态度都与以前有了明显变化的侯生。等到经历了福王登极后的种种败象，及又见“大路之上，纷纷乱跑，皆是败兵”。此时的侯生心中，已经对自己坚信的一些东西产生了动摇和茫然，但他并没有正面思考这些，而是暂时选择逃避，不再卷入战争而是去南京寻找香君。但这一番寻不着又落牢狱，再出来大明已一败涂地。逃亡路上恰逢着史可法投江，侯生不禁伏衣大恸。这一哭，不仅是哭史可法之忠之节，哭大明江山基业之散，恐怕心中至为悲痛的，是他终于隐约意识到奸臣当道，忠臣投河，大明的灭亡其实早已成了历史的注定。当这样的洪流不可逆转地到来，它所覆盖下的一切所作的挣扎都是渺小并且徒劳的。它的背后必然还有着更深刻的腐朽。这样一种无力感从他心中翻涌上来，当他再抬头说“你看一望烟尘，叫小生从那里归去”时，就与《辞院》中“天涯到处迷，将身怎隐”中的没有主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时的侯生不仅是对个人前路的迷茫，更是对社会和人生的迷茫。他感到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掏空一般的失落感。看到这一层，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出场时一直被动的侯生，最后却是主动入道了。乱世之中因为与香君始终未曾见面，也未能面对心中的这些矛盾，就更没有思考这与他和香君的感情有什么关系。因了未曾思考便一直坚持着最初的盟誓与痴守。但毕竟这样的失落感与茫然反复折磨过侯生，因此在张道士一句大喝直抵侯生心中的谜团时，便有了他的当场顿悟。
香君的性格要比侯生简单的多，憎是憎，爱是爱，一向分明。青楼女子身上有着文人也难能的正气，这在《却奁》与《骂筵》两齣尤为鲜明。这个人物已经被太多次分析过了，孔尚任给予她太多的爱，也把她塑造成了一个简单的完美人物，我也没法说出更多。但我认为也正因为此，许多抉择在香君这里也比侯生要简单得多。因为太执着于与侯生的约定，或是说太多蚀骨的相思包裹了她，使我们看到的更多是她执著于爱情的一面。但香君曾真正深入了福王的朝廷，真正见识了奸臣的得势、福王的荒淫，与并与宫廷一起经历了南朝的灭亡。这些对于香君造成的影响，或许因为对侯生的思念而一时被她自己忽视，但以香君的性格，这般的兴亡之变，不会不给她留下永难愈合的伤痕。因此这般结果，也是自然。
最后从历史背景来说，乱世从来是催生爱情的时代，也是葬送爱情的时代。没有什么比战争更能够摧毁一个人的内心与信仰。“你看国在那里，家在那里，君在那里，父在那里！”这每一句，无疑都是掷地有声的质问，让人从爱情的春梦中惊醒，生出一种国破家亡的深沉悲凉。
人对国家和民族的情感是一种大情感，是人在通过对与自己有相同文化传统与情感的一个群体的认知达到对自我的认知，并通过对这个群体的肯定寻求对自我的肯定。所以当这一信仰破灭的时候其中的人也会遗失对自我的认知，形成人格中难以填补的巨大缺口。所以当这种大感情失去依存无法寄托，男女之间的小感情自然也没有了维系。当一柄团扇承不住国恨之重，毁扇出家就成了唯一的出路。这样一种相会而不能复合的惆怅，显示出“兴亡”在人心中留下的不可愈合的伤痕。“兴亡之感”也就不只来自旧墙烂瓦，破墓废宫给人的《黍离》之悲，更有无数人在清兴明亡的过程中丢失的自我。
《桃花扇》全书，皆是借侯生与香君的离合之情，抒发兴亡感触。但两者在情节上却并没有大的相合。唯有在此一处，离合之情与兴亡之感重叠起来。他们早非先前的他们，归于安定的国家也并非从前的家国。如此，便只能是这样一种会而不合的结果。一直作为线索与国运相并发展的侯生与香君之恋，与乱世之中始终不弃的执著与痴等，在相会的一刻骤然而断。当注定的悲剧最终发生，这骤然的“断”就如奏琴至最为凄切处突然弦断，弦音哑然，只听得空落得让人痛彻的余声，当侯生与香君这根与国运相联的线索骤然而断，便只剩下朝代兴亡这历史不可避免的悲剧中的沧桑悲凉。而带着这一点余音不能散的切切的悲凉，看到结尾处苏昆生唱出“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时，才更能体会到那种带许多绝望，又带许多茫然的悲怆。
团扇哪堪亡国恨？不得不会，不得不离，不得不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