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黑洞与婚姻的本色

美国著名作家菲利普·罗斯获得过普利策文学奖、美国国家艺术奖章、纳博科夫笔会奖、索尔·贝娄笔会奖，并两获美国国家图书奖、三揽福克纳笔会奖。他曾多次进入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者行列，却每每与之擦肩而过。但这并不能撼动他在当代美国文学界的至尊地位。在比较自己与当代美国文坛另两位巨匠的不同时，菲利普·罗斯说过这样一段有意思的话：“约翰·厄普代克和索尔·贝娄将他们的手电筒照向外部世界，将世界真实地再现出来。而我则挖一个小洞，将我的手电筒照进这个小洞的深处。”他的《欲望教授》就是这样一部透析欲望的黑洞、烛照人性的幽微，表现情感与婚姻的碰撞的长篇小说。
凯普什是个追求绝对自由、放荡不羁的年轻人。在英国进修时，他结识了来自瑞典的姑娘伊丽莎白与波姬塔。伊丽莎白内向单纯，波姬塔活泼狂野，凯普什与她们迅速陷入了狂热的三角恋爱之中。波姬塔同时是个双性恋者，让三个人之间本来已经非常疯狂的性游戏变得更加昏天黑地，不可思议。凯普什还时常以拜伦的名著《唐璜》中的诗句“日苦读，夜风流”沾沾自喜，作为自己荒唐行为的理论依据。然而，伊丽莎白的意外遭遇车祸让一切发生了改变，伊丽莎白回瑞典疗伤，凯普什和波姬塔结伴去看望她而不遇，却收到伊丽莎白一封情真意切的信，让凯普什的心灵受到了震撼。伊丽莎白渴望美好的爱情却又无力摆脱这疯狂行径的纠结痛苦的心态，让他似有悔悟。于是，他提出与波姬塔分手，波姬塔轻蔑地离他而去。
假如故事到此结束，那么这部小说充其量不过是一部情色意味浓重的二流言情作品。菲利普·罗斯显然意不在此，他要向着人性“小洞的深处”开掘，显示了一个高明的作家透过现象追寻本质的本领。就在凯普什即将结束自己的比较文学专业研究生的学业时，他认识了海伦。海伦美艳性感，而且去东南亚、香港游历过。三年之后，两人结婚了。驶向婚姻平静的港湾似乎是对凯普什以前放荡生活的拨乱反正。但双方很快就出现了矛盾，经常为诸如怎么做吐司之类的生活琐事吵得不可开交。凯普什越来越无法忍受海伦的虚荣浅薄，在海伦的一个老朋友、英国投资者唐纳德·加兰重新出现之后，他们的婚姻宣告破产。海伦又去了香港，却被诬陷贩毒而锒铛入狱。虽然凯普什出于怜悯飞了过去，将她保释出狱，但他们的婚姻终究无法挽回。
有一句被人们用熟用烂了的法国谚语，意为婚姻是一个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凯普什从围城中落荒而逃，伤痕累累。命运偏偏又让他遇见了克莱尔，克莱尔虽然只有24岁，却已获得了康奈尔大学的实验心理学学士学位和哥伦比亚的教育学硕士学位，是曼哈顿一所私立学校的老师。她既有知识女性的稳重、自信和优雅，又天生丽质，富于女性的温柔和妩媚。难怪凯普什对她一见倾心。但是，前两段惨败的感情经历，已让他力交瘁，给他与克莱尔的交往投下了浓重的阴影。小说以细腻的笔触，将凯普什与克莱尔交往时既陶醉又犹疑的矛盾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此时的凯普什已是事业有成的大学比较文学教授，他很享受与克莱尔在一起度假的幸福时光，游泳、散步、品尝烤肉、听巴赫音乐，克莱尔在除草时慎怪他为什么不来帮忙，大喊：“托尔斯泰就会这样做的。”但他同时又没有信心，确定两人拥有的激情会慢慢消失，以后怎么办？母亲病逝后，父亲来看望儿子，克莱尔的贤惠乖巧、善解人意，让父亲一下子认定她才是自己中意的儿媳妇；看着克莱尔与父亲的亲密无间，凯普什甚至担心父亲会因内心激动而突然去世，产生了与克莱尔迅速结婚以安慰父亲的冲动，但这仅仅是转瞬即逝的冲动而已。海伦重新成家后来拜访凯普什，让他再次感到厌倦。海伦告辞后，克莱尔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已打掉了孩子。因为克莱尔虽然爱他，但她也非常清醒，“如果感情无法让我步入婚姻的殿堂，我是不会沉湎其中的。”两个女人不同的爱情婚姻观，让凯普什再次感到了沉重的压力。他听到了克莱尔内心的悲哀，也明白自己的悲哀：“无论我怎么努力，我似乎都无法让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幸福，可能永远也不会……”
欲望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它会吸引人们飞蛾扑火般地投进去，却难逃被吞噬的厄运；婚姻起初就像一道绚丽的彩虹，让人们为之陶醉和憧憬，但很快就会显露本色，就像天空或许云淡风轻，或许情转多云，或许阴雨绵绵，甚至变成狂风暴雨而让人不堪承受其重。凯普什曾是欲望黑洞狂放的冒险者，却碰得头破血流，差点被吞噬。之后，他又看清了婚姻的本质，婚姻的本原状态让他觉得心犹不甘，难以把握，左右为难。罗斯在对凯普什这个人物面对情爱与婚姻进退失据的刻画与剖析是坦率犀利、毫不留情的，但却开不出解决难题的药方。因为，这是由情感、婚姻的复杂性和生活本身的复杂性所决定的，情感、婚姻以及生活本身有多复杂，小说对它们的表现和思考的复杂性便与之成正比，其广度和深度无法预测。这是情感、婚姻和生活的魔力所在，也是小说的魔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