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纪忆——评崔永元制造《我的抗战》

        崔永元“制造”的这本《我的抗战》，是电视纪录片《我的抗战》的文字版。文字版和纪录片有两点很大的区别：一是文字版更深入，我们可以看到更多“在片子里没有展开的情节”；二是做成了书之后，有很多细节可以反复看，你可以盯着一段文字或是一幅画面几分钟，任思绪从心头萌生、疯长、奔涌、澎湃，这一刻，时间停止，只有那几十年前的历史与你同在，一起屏息。
        这本书让我产生上述感觉的有两个地方，但都不是文字，而是两幅照片——应该说是两组照片。这好像有点讽刺，一部由纪录片衍生出来的书，最后最打动我的还是画面。然而书里的画面和电视里的画面毕竟不一样，电视不可能给你盯着一个画面反复看的机会，但是书却可以。书里的照片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不加广告，你随时可以让时间停止，并屏气凝神。
        第一组照片出现在第58页，《松山之战》这一章的结尾处，照片下的说明是“健在的远征军老兵”。这组照片共七个人，除了一位之外，全都敬着军礼。他们有的戴着帽子有的没有戴帽子，有的手很直有的略有弯曲，有的昂首挺胸有的身体佝偻，有的表情严肃沉郁有的满面春风神态安详。然而不管是什么样的形象，也不用管那军礼是不是有多标准，他们打出的军礼给我的震撼却是相同的。看着这些形象，生活中所有的烦恼都变得非常不堪，哪怕是健康和生死。看着这些形象，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萎缩，萎缩到渺小，然而我却甘于这种渺小，因为我知道不论我取得什么样的成绩，都不能与这些曾经守家卫国的壮士比伟大。
        这些老兵敬着军礼，这军礼是敬给祖国和这片热土，以及绝大部分都是他们晚辈的所谓“人民”。作为一个个体，我思考了一个问题，我如何能够对得起这样的军礼？然而这样的问题我不敢太深入地思考下去，越是思考就越会慌乱。我不知道如果我生活在他们那个时代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这个假设无论得出什么样的答案都会因为问题本身的虚假而没有意义。我能检讨的只是现在的生活和思想。
        那位唯一没有敬礼的老兵放在一组军礼里面给人的感觉就更为震撼，那位老人光头、山羊胡子、嘴巴紧闭、眇一目、另一只眼睛却炯炯有神，露出凶恶的目光看着远方，我不知道是不是老人的思绪又回到了抗战时期，又想起了让他丧失了一只眼睛的小鬼子。
        然而这位老人的神态还算是平静的，如果和另外一组让人动容的照片相比的话。这组照片出现在书的第176页，《战俘》这一章里，照片的说明为“花冈惨案幸存的战俘”。日军对待战俘的所作所为在全世界都已经臭名昭著，亲历者的痛苦也就可想而知。然而“可想而知”不等于“感同身受”，我们到底还是不知道亲历者到底有多痛苦。而这组照片就给出了答案。在这40张照片里，表情平静者也有，但他们的平静倒不如说是漠然。而更多的人表情则是痛苦，其中最有冲击力的是第二排第二张的那位老人，单手覆面仰天痛哭，老人嘴咧得很开，牙齿已然脱落。看到这样的老人如此痛哭，凡是有一点良知的人心里都会升起悲凉之感。他右边是一位低头不语似乎也在流泪的老人，再右边的老人则高仰着头，可以看出他是在抑制泪水……我不忍再说下去了，我只想说，这些照片，这些老人，老人的这些表情，无不在控诉战争的残酷和侵略者的丧心病狂！在这些老人面前，任何忘却历史的人都是罪人，日本人是，中国人也是！
        书的最后一章是《胜利了》，其中的一个小节是《日本人；“三十年后再见”》，在投降之后，一些日本军人叫嚣着三十年后再回来。当然，三十年后日本人没有再回来，六十年后日本人除了拜鬼之外也还算老实。我个人也并不主张一直把日本人当成敌人。但是，我们真的不能忘记、不能无视那段历史，因为，它确确实实地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