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虱谈鬼录》：鬼知识百科指南

鬼这种东西，不同于西方的魔鬼和灵魂，也不是神，不是妖怪，是中国人对生命死亡后的另一种安排，在我们老祖宗的想法里，那不过是要去过另一种日子，好像一次迁居，从阳间到阴间，阳宅到阴宅，依然市井生活，有诉讼官司，冤屈不平，有爱恨纠葛，坑蒙拐骗，有食色性欲，有温良善恶。

那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并行不悖，但有时也会活人见鬼，那就要产生鬼故事了，所谓鬼故事，就是人遇见鬼的故事，说的是鬼，讲的还是人。这些故事属于四旧，曾经被批判和禁止，科学成为新的迷信后，鬼就只有靠边站了。虽然我们还残留着一些往日的习惯，清明扫墓，烧纸焚香，但它只是习惯，或曰民俗，力量很微小，不再占领我们的大脑，顶多被编排进火车上的劣质报纸，或是午夜场的电影，老太太的假牙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聊天中，都不存有位置，更不消说在文字的领域占得一席之地。在往昔，它可很被文人们宠幸，编写了好多书呢，著名的有蒲松龄老师的《聊斋志异》，袁才子的《子不语》，纪晓岚同学的《阅微草堂笔记》亦有不少鬼狐之说，《幽冥录》、《博异志》、《搜神记》等也很不少。

现如今，除了中学生们还热爱给校园制作一点恐怖传说之外，鬼的生存空间实在是越来越小，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永远消失，躺进标本库的旧纸堆了。

这几天看栾保群老师的《扪虱谈鬼录》，又生发了我对于鬼的一点兴趣。这本书，从名字便可看出，讲的是鬼，不是故事辑录，而是正儿八经的谈，谈溺死鬼，吊死鬼，谈伥，谈僵尸，谈鬼要不要吃饭，鬼会不会死，阴间有哪些景观，归煞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谈冥界的生死簿籍，鬼的户口问题等，好像一本鬼知识指南，却又不是教科书的味道，而是瓜豆棚下喝茶时的闲谈，有文人雅趣，却不酸腐，实在是了解鬼世界的好材料。

知堂老人在《水里的东西》中，揭明说鬼的用心，“我愿意使河水鬼来做个先锋，引起大家对于这方面的调查和研究的兴趣”。七十年后，终于有一位栾保群先生，可以让知堂老人稍稍宽心了。

第一篇说的就是淹死和吊死的鬼，这种鬼和虎伥一样，都需寻个替身方可投胎转世，古书中很多这方面的故事记载，好像事实如此，不可辨驳似的。为什么古人们要编排出这样的情节呢？话还是那句，鬼故事，永远是将给人听的。这里面的因由，经作者分析，怕还是为了使人知道自杀而死即使入了鬼籍也不会好过，而使人不要轻生。讲的是怪力乱神，关心的却还是世道人心，实在是良苦用心呢。

我最感兴趣的是阴间是生活，书中专有一篇介绍“阴山八景”：鬼门关，奈何桥，剥衣亭，望乡台，恶狗村，血污池，破钱山和孟婆店。我们的老祖先还真是有闲情，不仅造了一个鬼的世界，还要为它配上景点，加上各种故事，生动起来，好像确乎存在着这么一个世界，而他们自然是相信的。

关于鬼的世界，我们一向矛盾却又融合，本来按照自己的传统，人死之后，既成鬼，鬼在阴间住着，除了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消散的危险外，并不会投胎转世，这转世之说，还是从佛教里头得来，既然有了转世说，人们活在此便要行善积德，又被告知命中注定，此生如此不幸原是上辈子作孽太多，怪天怪地，还是怪你自己。这样的洗脑工程，对于维稳工作实在贡献良多。既有了轮回，鬼依托坟墓的老思想却还没有消，每年七月半还是要少钱上香，如果祖先都投胎去了，这钱是要烧给谁呢？这一层，我们可不管，投胎也是要投的，钱么，还是要继续烧，糊里糊涂，哪样都不耽误。

作者博闻强识，对于古书中的各种鬼故事颇有研究，典故信手拈来，很令人佩服，虽然这鬼的知识看起来毫无用处，但无用之用，未尝不是最有用的呢？这看似禅理的话，其实毫无深意，不过是对作者的佩服和感谢，让我得以一窥古代中国的鬼事。虽则说的是故鬼，作者笔锋一转，也常带到今事，读起来辛辣有趣，并非学究文章。

我们如今对鬼的热情是断了，现代性的鬼故事，一是各种故事会里的都市传说，代表者可谓香港电影《阴阳路》；另外还有笔仙和蝶仙，倒是直接继承了“樟柳神”的精髓。知道了樟柳神的故事，再去看孔飞立的《叫魂》，就更能体会那种“妖术恐慌”的背景，这倒不能说谈鬼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