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士堡的生死之间
很多年来,它已成为我阅读记忆中的一块闪光的区域,这区域的质量不太屈从我生活轨迹中的真实和幻景。如舍伍德•安德森自己所说的那样,那些在生活表层之下静静呼吸的真理就是一个奇妙的混合物,它时刻激起我们对于生死的情感,并在此之后将一种即虚妄又真切的观察交付给世界,交付给一双双渐渐干涸和挣扎的眼睛,交付给无数个时代深处走向和等待悲剧的人们。对于我们来说,这种交付已由舍伍德•安德森帮我们运至所有人的创伤之中。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仅仅是继续运送和完成这种创伤。 当我们重新撩动这业已冷却的生命之火之时,温士堡所有的人都会瞬间鲜活起来,他们出现在我们面前,完善和刺痛我们对于生活的想象。我不太关心这些肖像和行为的畸形化,我关心的是在比德尔鲍姆受创之手、里菲医生的纸球、大卫的恐惧、艾丽斯的嘶吼或者凯特•斯威夫特缄默的情欲之火那里,有多少我们未知而又时时体验的情感顺延着温士堡小城滴落至我们模糊的,盛满孤寂的生与死的杯皿上。然后重新有效的燃烧我们自己,至少对我来说,它们从来没有令我失望,它们使我记忆的暗区域不断的被唤醒,并企图朝四面八方扩散,随即抵达真实,勾勒古怪的生活雕像。 老实说,这是个危险的过程,对于故事和真实都是。这过程在挑逗庸常和沉寂,而这两者恰恰是我们永恒的敌人和伙伴。当我们深入温士堡的时候,乌云也在我们的头上聚集。就像那个终于鼓起勇气在雨中赤裸奔跑呼喊的艾丽斯,没有人会听见她在等待和绝望中呼喊,但我们都看见了她的舞蹈,她在雨水中夹杂欣喜,忧伤和癫狂的身体,随后我们会汇聚到目睹这一切的老人身上,问她,也在问我们自己,什么声音这么难以辨认,什么感情这样不值一提,什么泪水这么难以理解。 这是舍伍德•安德森为我们所有人描绘的轮廓,诋毁这种轮廓就是生活赋予我们的敌意,总有什么会不停的被带走。伊诺克•罗宾逊在黑暗的窗户旁,缓缓向我们呜咽道,除了孤独,永恒的孤独。我相信,连舍伍德•安德森自己也不得不为此种频繁出现在温士堡的黑夜、田野、巷道和教堂中的孤寂而感到无以复加的恐惧。“这样也好,无论我告诉他什么话,都会是谎言。”舍伍德•安德森这样写道。我们有理由怀疑,这谎言在他笔下的雷消失于田野的黑暗之后,所勾起的那些他脑海里童年黄昏里的回忆到底如何使生活发抖,但总得有什么不同于粘稠的孤独的物质从温士堡的各处,温士堡里的人们身上发散至其周边的“夜,海,恐怖,美好”乃至死亡之中。 那个贯穿于整部小说的年轻记者乔治•威拉德已悄然完成了这样的冲动和任务。在一个冬季雪夜里,他从凯特•斯威夫特的眼神里开始读懂了欲望,但在那温暖昏黄的灯光下,他探出的拥抱最终归于失败,等待他的只有雪夜渐渐熄灭的炉火与成长的梦幻。他辗转反复无法入眠,当黑暗又将被黎明取代的时候,他终于想通了,他明白他还有不理解凯特的地方,他还没有彻底的读懂她。准确的说,没有人能真正的读懂她,读懂不管是温士堡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的任何人。可是接下来,我们还能怎么样呢?威拉德在喃喃自语中睡熟了,“他是这一冬夜整个温士堡最后一个睡熟的人。” 一种永恒的悲剧已被舍伍德•安德森温柔的覆盖在我们的生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