庋架小品（六）：我爱穆源

      仙翁范用神笔。小三十二开平装本，全一册，三联书店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初版五千册。“作者的话”之下端标明，扉页仙翁之漫画像乃杨平凡所绘，而此书的装帧为“叶雨”，叶雨者，业余之谓也，乃老仙翁从事图书装帧时使用的笔名。尝闻俞晓群先生神旺鲁迅、巴金、叶圣陶、周振甫、钟叔河等先生手握“两支笔”，集作家、出版家于一身的文化翘楚，然则范用老又何尝不是手握“三支笔”呢，“叶雨”的书籍装帧作品数量不多，然品位极高，虽自谦业余，便是专业者又有几个可望其项背。其传世的有《叶雨书衣》，坊间极易觅得，看过便可征此言不虚。
     此书仅八万多字，在一个没有来客的星期天，可以从容读完一遍。但是我却读过两遍。第一遍我主要读了仙翁写给他的母校----穆源小学小朋友的十六封信，阅读的过程乃自始至终被一种浓浓的、挥之不去的情愫所裹挟着，目光落在书本上，但脑子却跑到别的所在，时间的隧道似乎打通了，我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这时便常常会心一笑......可是这似乎不对，我怀疑自己把老仙翁的意思错会了抑或理解浅薄了。于是便读第二遍。这次重点读《江上日记》、《姐姐》、《沙老师》、《一个小学生的怀念》、《只有一年》、《又见姐姐》、《买书结缘》和《邂逅》等不是书信的八篇，以及作为附录的五篇，即山凤的《镇江儿童剧社座谈会记录》、许双的《我的外公》、叶至善的《<我的外公>读后》、韩金英的《童雅.童趣.童心----读<我爱穆源>》和《通信（叶弩云、韦君宜、范用）》，读讫，我越发觉得老仙翁另有怀抱，其大作决不仅仅是写给小朋友看的，我等为人父母的“大朋友”又何尝不应该好生咀嚼、体会此中况味，印于封面的冰心题词似乎点题：“童年，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然而不，这还不够，老仙翁的高意在他与韦君宜的通信中才真的露出端倪，他说：
        “我给小同学们写信，是想跟他们拉拉家常，知道我们这一代是怎么当学生的。
        同时，我也希望做家长的，当老师的都来考虑一个问题：怎样使孩子们能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健康成长，尤其是美育方面。
        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前不久报上有两条消息：
        一月五日《新民晚报》有一篇报道，说学生功课负担太重，‘有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产生了厌学轻生念头’，说‘做人真没意思’。还发表一篇题为《救救孩子》的短评，向家长、老师、学校、社会发出呼吁。
         一月六日《参考消息》译载日本《呼声》月刊一篇《沉默的过劳儿》，文章 说：日本学生‘其劳累程度不亚于成年人’，‘感到疲惫不堪，并丧失了天真习性和生气，不愿开口说话，成了沉默的过劳儿’。有一个女孩子说：‘我觉得活着真累！’......我看了睡不着觉。
         巴老《随想录》里有三篇文章，从小外孙女端端谈了他对儿童教育的想法， 不知‘长官’们是否看到，似乎未予理会。
         回想当年我们上学，有那么多玩的时间，真可怀念！”
此信写于一九九三年初，至今已十年，范老仙翁也已归往道山，但他的话过时了么？遥 想当年那位“睡不着觉”的老人，我觉得惭愧。其所言“有那么多玩的时间”，然则，这次第，又怎一个玩字了得。
    寒斋所藏此册乃仙翁签赠友人的，签曰：“志民兄嫂 请到我的童年世界一游，乐一乐，返老还童！ 范用 乙亥冬日”，其墨迹苍劲古拙，神高意远，令人颙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