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散去后的历史晨星　　　——评斯泰茜·西弗的《克丽奥佩特拉：一生》

　　说起那个名叫克丽奥佩特拉的埃及女王，你会想到什么：是与罗马最为瞩目的两个男人间惊世骇俗的罗曼史，亚历山大港湾里令人瞠目的奢靡排场，还是她香销玉殒时臂弯里的角蝰？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条噬咬她的毒物从未真正夺去她的生命：数千年来，克丽奥佩特拉以各种面目存续着永恒的鲜活——她是莎翁笔下“旷世的性感妖妇”、萧伯纳书中“任性而用情不专的女人”以及戏里戏外情仇牵绊的伊丽莎白·泰勒……　　　然而我们真的了解克丽奥佩特拉么？她那可以免于历史尘封的慑人光彩里，又有多少的真实？这或许是斯泰茜·西弗（Stacy Schiff）所著传记、被《纽约时报》评为2010年度十佳图书的《克丽奥佩特拉：一生》（Cleopatra: A Life）想要提醒我们的事。　　　“克丽奥佩特拉的故事已然面目全非，我想写一本既真实有据又晓畅易读的书”，斯泰茜·西弗说道：“我想去除女王周遭谜样的历史蝉翼，使她变得触手可及。”在她的笔下，女王并非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而是一个精明的权力舵手，懂得如何利用她的天赋——财富、权力和才智获取政治和军事盟友。这种对历史真实的探求可能会使那些执迷于英雄美人传奇的浪漫主义者失望，然而洗尽铅华的克丽奥佩特拉却不可思议地更为“传奇”——比传说更美妙、比神话更玄奇、比悲剧更伤情。事实上，这一点正是《克丽奥佩特拉：一生》的成功之处：严格依循史实写成的埃及女王的传记恰恰比那些逸闻野史更引人遐思！　　　克丽奥佩特拉生来就注定成为王者：十八岁就成为女王，而在其权力的巅峰，“她事实上控制了整个地中海东海岸，是埃及最后的王者，而在某个瞬间，也曾经将整个西方世界的命运握于掌中。”她是一个足智多谋的领导者：自律、自信且高瞻远瞩。在管理国内事务时得心应手：“懂得如何组建军舰、镇压叛变、监管货币以及赈赡饥荒”。　　　然而可悲的是，被历史铭记的克丽奥女王，不是作为“古代世界可以影响西方事务的唯一而独立的女性统治者”，而是作为凯撒和安东尼的女人——被历史学家和诗人描绘为“奢靡淫荡”的尤物，象征着罪恶的贪欲和无耻的私情。　　　由于其对待史料的审慎和文献本身的断层和自相矛盾，西弗的叙事必然地建立在许多的猜测和假设之上。但西弗用她关于那个时代的专业历史知识、其理解力和卓越的直觉对参差驳杂的材料加以甄别，继而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　　　西弗提醒我们，对克丽奥佩特拉最初的记叙出自其敌人屋大维的追随者，而拉丁文学的伟大诗人们则“很高兴能够详叙她的寡廉鲜耻”。不同于刻板印象里的塞壬妖妇，西弗描述了一个“脾气暴烈的女孩”、一个天生的政治家、貌不惊人却充满魅力；聪明、粗鲁、诙谐又才智非凡，被众多下属视为“仁慈的引领人”，公正而友善。　　　西弗提醒读者，克莉奥帕特拉是希腊人，而非一般所认为的埃及人。她出生于一个伦理崩坏和嗜血残暴的家族，对乱伦和弑亲习以为常，有如莎翁《泰特斯·安特洛尼克斯》的现实版，血腥且悲哀。这位未来的女王接受的是传统的希腊式教育，包括修昔底德、希罗多德、演讲艺术以及大约九种语言。从这一点看来，联结克丽奥佩特拉和凯撒的不仅仅是政治上的利益，更有学识和人格上的完美契合：两人都“讨人喜欢、充满魅力且长于舌辩”，超越同辈人的“好奇心、欢快和机智”，以及“对待权力时的赌性”。她和凯撒的关系在西弗看来也倾向于师生性质——天资禀异的学生向政坛宿将的虚心求教。然而无论两人的关系究竟如何，她和凯撒的相逢是“两种殊途异向的文明的不期而遇”，使所有人为之啧啧称奇，也使整个世界为之簌簌战栗。　　　至于安东尼，他有“即刻的、实际的需求”——埃及的财富可以满足其军事野心，这与克丽奥佩特拉的“帝国野心”和“领土渴求”一拍即合。不同于大多数罗马人，安东尼有与聪明能干女性相处的丰富经验（包括他的母亲茱莉亚·恺撒和妻子富尔维亚），而他也极不可能是后人笔下“克丽奥佩特拉爱情的奴隶”——许多史料都曾记载，马克·安东尼对异性拥有致命的吸引力，且不吝加以利用，就如普鲁塔克所述，安东尼有着“对别人妻子过分亲近的坏名声”。故而克丽奥佩特拉和安东尼间的羁绊就不可能仅仅源于情感，他们同样是志同道合的政治伙伴。“她和安东尼在一起的时间大大长于实现政治意图的所需，可能意味着他们相处得不错。”西弗写道：“然而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实双方的真实感受。”　　　这可能是对其浪漫意象的破坏，但极有可能，在她39年的生命里，女王只有两个情人，虽然是当时最有权势的两个，那些指责她骄淫无度的谈词则实在出言无据。“在她的观念里，婚姻和私情都是为政治和权力服务的，我们不知道她对于两个男人的感受，然而毫无疑问，女王是那个时代的现实政治大师。”另外，衡量一个女人成就的准绳是其情场中的成就——一种贬损其真实能力的绝佳手段。将克丽奥佩特拉视为一个为爱而生又为爱而死的女人可以忽略她曾在世界舞台上凭借一己之力呼风唤雨的事实。　　　书的终章是女王令人伤感的死：“她的死，荣耀而体面，一直到死，她都保持着骄傲和无畏，”这一高贵的仪态甚至折服了她罗马的诋毁者，在他们眼中，她最终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克丽奥佩特拉最终像一个女人所应该的那样死去了。　　　虽然对待史料的态度严肃审慎，西弗的生花妙笔却将故事讲述得文采横溢且充满想象力。她为书的主角搭建了栩栩如生的活动舞台——宏大壮丽的亚历山大港：闪闪发光的大理石建筑、宏伟的狮身人面像以及多利安式陵墓里装饰的神像。读者甚至可以穿越历史的尘雾窥视女王的宫廷：品酒师、抄书吏、灯夫、竖琴演奏家、裁缝、门童、银器管理者和采珠人汇集于此为女王服务，更别提书中对她和安东尼奢华巡游栩栩如生的描述。毫无疑问，西弗还原的，不仅仅是一位伟大的埃及女王，更是一个令人艳慕的伟大时代。　　　然而西弗的终极目的，在于挽救一个两千年来被错误定义的埃及女王，一个被罗马人和之后的男权隐匿的真实领袖。罗马帝国那么多的帝王都从历史中淡去，克丽奥佩特拉却仍然能从古老的时代跃入人们眼帘，其中的原因不仅仅是她鼻子长短那么简单。而剥离了神话的西弗版本的克丽奥佩特拉，却是一个更令人惊奇、更应该被铭记的形象——更像一个女人、一个智者和一位领导者。P.S. 此文已发表，不得随意复制粘贴，转载请豆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