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心软塌塌的
2000年3月开始,村上春树在面向年轻女性的《anan》杂志上开了一个连载专栏,一年下来,写了50篇。每篇都不长,配有大桥步为他专门创作的版画插图。内容随心所欲到了极致,除了他以往爱写的音乐、跑步之外,和夫人去意大利餐厅吃饭看到一对在进行关键性约会的男女、没想到其中那名看起来还不错的男士在吃意大利面的时候发出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嘬面条巨响,连这种事都写下来了——无论从哪种角度看都有浓浓的微博吐槽味儿啊。
可是,说起来也怪,我被这样没什么正形儿的文章吸引,用各种零碎的时间抓起来就读,即使并不在厕所、有wifi信号、手边放着iPad的情况下,它仍然是优先的阅读选项。我想,这就是村上春树的魅力吧。
阅读的过程像在和他闲聊,他信马由缰地说着自己身上发生和遇到的事,诉说着对炸肉饼的感情、自己制作的乐趣、冰箱坏掉之后不得不在周末两天吃掉超量炸肉饼的悲苦;讲到听音乐的美好、演奏者的八卦和版本问题,却以听演奏会不慎在错误的时机鼓起掌来的尴尬做结。这个过程像他一边喝着茶或酒、吃着小菜,一边抱怨老婆、哀叹衰事、吐槽他人,随口问,“那个,我说啊……对吧,你也有类似的感觉吧?你能理解吧?”“对,我也(多多少少)这么想过。”我的心情就这么直接地接上去了。
有些话题里,他说的内容让我意外,比如,说他自己会由于“养乐多”棒球队的比赛结果过于糟糕而“时常在外场席草坪上落泪”——不过那一篇的重点是说看比赛之前要去特定的小店吃粗卷寿司;他坦白地说爱撒无伤大雅的小谎,采访时被问在看什么书就随口乱说一些书名、作者,写书评也瞎编莫须有的书,还为没收到过读者的追问来信而遗憾——想到我每次看到他在访谈和随笔里提到的书,大多都会查一下,就觉得自己很可悲,好在,另外一篇里,村上志得意满地载着老婆从斯德哥尔摩开车行至二百五十公里开外才发现护照、机票、旅行支票都还锁在已经离开的酒店里,不得不在雨中返回、重新进城还迷了路——我把这当成他爱撒谎的报应之一。
这些随笔里,村上春树保持着轻松平和又略有点儿神经质的态度,确实能感到其写作的指导思想是“别这个那个想那么多了,无论什么,只管随便写自己感兴趣的好了”。于是,我每次放下书,脑子里都是“羡慕啊羡慕啊羡慕啊”,寡廉鲜耻地想着要是谁能付稿费让我来写这么散漫的专栏就好了。他写得很开心,舒服的人味儿绵绵不绝地传递出来,让人心变得很松散愉快,软塌塌的。
这本书与之前出版的一些村上春树随笔不同,难得地,每篇都附上了大桥步创作的插图二则。看到最后,有一点让我很惊讶。村上春树自己的后记里,他写道:“在我还是只有猿猴那么多的脑浆的高中生时,年纪轻轻的大桥步就已经为《平凡PUNCH》画封面了。”原来进行插图创作的大桥步比村上春树岁数大……年长九岁呢。明明图那么纯真(笔法很纯熟),在他写的《anan连载期间》里也一会儿一个“幸运”“惶恐”“承蒙”。可惜,如果图能印刷得更精美就好了,总觉得有些并不那么清晰。
这本书是林少华翻译的第四十本村上春树,这个数字大到让我觉得有些伤感。林译本到底是不是准确反映了村上的语感,我一个日语几乎为零的人无从分辨。有人对《村上广播》提出了翻译上的意见,比如,说“炸面圈”实际上应该翻译成“甜甜圈”,可我倒觉得也不用那样,在我心里,“炸面圈”才是它应有的名字,看着那三个字就能想到有个洞的松软面圈炸成金黄色,体会到松软油腻的表面进入嘴中靠近舌尖的口感,况且,并不是所有的炸面圈都是甜的。对于翻译准确与否这件事,我自己不打算想太多,因为其他人的译本也看了不少,总觉得不如林少华的译本对我胃口,那些人笔下村上春树变得硬梆梆的,区别就像刚出炉的法棍和放了两天之后的。大概是像美食家说的,早期口味决定后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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