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来，生活

        似乎由短篇小说集喜欢上一个作者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集中绽放的色彩，不动声色的光阴，恍然间从故事中抬起头来，却仍旧无法使思绪脱离。长篇小说是慢热型的，而在短篇中，我们很容易陷进作者编织的情境中去：厄普代克的深情，萨冈的孤独，科塔萨尔的残酷，内米洛夫斯基的感怀……
        而理查德·福特，是一场淡然的绝望。
        当日常生活进入烦恼的漩涡，人物的失落在流年的思考中逐渐演化成一碗并不浓烈的绝望。第一篇《石泉城》中，男人带着女儿和女友踏上寻找“新的开始”的旅程，然而这世间并非只有淘金梦，猴子的故事是一根稻草，压垮了脆弱得可怜的明天。改变的理由无非是我受够了这个，我受够了那个，我渴望不一样，然而改变背后，太阳固然照常升起，有些绝望却无法离开。我们看到的，是男孩家庭的破裂，少年青葱的迷茫，悬于一线的将来，回首青春的不安，或者，一个被偷走的钱包。
        而我们这些故事之外的读者无法对这些故事仅仅置之一笑。很容易注意到，在这个短篇集里，几乎每个场景都有一双注视着的孩童的眼睛，有时候他们甚至是叙述者。理查德·福特并没有刻意跳过孩子们在这些事件中受到的伤害——这是他的一种残忍，他笔下的孩子们，只能在那么多的为什么和怎么办里自己摸索着找到答案，然后犯错误，然后成为大人。
        同样的，理查德·福特的故事固然带着凄凉和失落，引人唏嘘，但即使是他书中人物对生活的拷问，也带着孩童的语气，不加掩饰地叩问生活的本质。也许这种真诚而坦然的绝望，才是值得为之一搏的生活。看得到的残酷永远比看不到的要好。在最后一篇《共产党》中，母亲以她的方式告诉孩子什么叫做残忍，而当她后来向孩子索要一句真话，问起“你觉得我还有女人味吗？我已经三十二岁了，你不懂这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你觉得我还有吗？”的时候，我不由得想象那个月夜下她的表情。岁月的残酷，人性的残酷，生命的残酷，现实的残酷，我不知道我应当翻开哪一个。然而我觉得，我会喜欢这个女人提出这样一个孩子气的问题时的表情。
        关于写作，理查德·福特这样说过：“我尽自己所能，让这种经历——写故事和阅读故事——变得重要。”坦白说我不认为福特的小说过于平淡，因为这种平淡是自然的，而要说这是一本可以作为短篇小说教材的书，我当然没有有能力去论证它，但是我至少有能力承认这一次的阅读是我所喜欢的。理查德·福特讲的是生活，充斥其中的是美国风情的元素——汽车旅馆、打猎、钓鱼、酒吧、离婚，但并不让人觉得厌烦，这大约与故事里那种汽车旅馆式的飘忽不定和漠然不无关系吧。短暂的旅途和同样短暂的驻足，想要抓住的和想要抛开的永远太多。
        “我想让生活停下来，但它不会，它从我的身边匆匆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