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去爱，也要懂得被爱

阿加莎•克里斯蒂是以侦探、犯罪小说出名的，但其实她有另一个笔名为Mary Westmacott,一个十分拗口的名字。她以Mary Westmacott为名写了六本爱情小说（其实也不可完全归类到爱情、浪漫小说范畴，姑且这样说，以区别她的主流作品吧）。除了这本以外，另外Absent in the Spring, The Rose and the Yew Tree, Giant's Bread也出版了，剩下的不知道有没有出版。 之前看过阿加莎的《复仇女神》，可能是翻译太纠结，实在看不下去。然后上周整理旧书，随手拿起这本小书看了，看了一半觉得还挺精彩的，就留意一下作者是谁（我的读书习惯是看书不看作者。。）。这样才知道原来作者是大名鼎鼎的阿加莎。 在阿加莎的侦探作品中，很少会看到她讨论宗教，因为侦探小说始终是以人物性格和情节为主。在她的The Burden中，更多的是讨论人的思想活动，宗教为线索贯穿了整篇故事。也许阿加莎觉得在侦探小说中，她不能表达她想表达的东西，所以另外用真名写别的类型作品。晚上搜到讨论阿加莎的作品的评论，不妨看看，可以对她的非侦探作品有个大概的认识： Christie biographer Gillian Gill observes that, although “religion is a subject rarely discussed in Christie’s mystery novels,” it “provides the framework for all her writing.” The pseudonymous novels of Mary Westmacott express Christie’s mature spirituality. Absent in the Spring places a middle-class Englishwoman in the desert, in which “fear came upon her again—the fear of the vast empty spaces where man is alone except for God.” The Rose and the Yew Tree, as the title indicates, was an attempt to explore Eliot’s obliteration of Time within the bounds of conventional melodrama. The Burden, as Gill argues, illustrates Christie’s belief that “God and man may communicate directly at certain rare moments, and that certain people are chosen by God to speak his word.” (Nick Baldock, 2009) The Burden弥漫着淡淡的忧郁和紧张的气氛。书的开头是Franklin家二女儿Shirley的诞生。新生儿的诞生理应是快乐的，可是这家子却郁郁不欢，各人满怀心事。Franklin夫妇喜欢儿子，可是他们唯一的儿子Charles却因小儿麻痹而死掉。伤心的夫妇将希望寄托在这一胎上，希望这次生下的是儿子。而他们的女儿Laura，心里知道父母一直喜爱的是Charles，自己永远不是父母的最最宝贝的那个。对将要降生的妹妹或弟弟，Laura心里很是纠结，她本以为在Charles死后，自己就是父母的唯一一个孩子，可是现在却来了新的孩子，或者说，一个将再次夺走她渴望的爱的敌人。 结果生下的是一个女儿。两夫妇心中充满失望，Laura朦胧地开心了一下，心想：This is the inferior Laura，the uglier Laura。可是Franklin太太看到婴儿张开了眼睛，蓝色的眼珠子让她想起了Charles，激起了她对儿子的怀念，决定将二女儿当作Charles一般去疼爱。 Laura再次失望了。她的父母看不到女儿渴望爱的心，只是觉得她是安静的、与世无争的harmless child。只有Franklin夫妇的朋友，Mr.Baldy，看到Laura被嫉妒吞噬，害怕Laura走向错误的道路。 迷茫和嫉妒，令Laura心中产生一个愿望：God，please take the baby away。在为婴儿受洗时，Laura想到松手将孩子摔在石阶上，她把猫扯到婴儿房附近，希望猫扑到孩子身上将其窒息，最后，她经过天主教堂，禁不住进去，把唯一的钱币扔进捐献箱，点燃了一只蜡烛，许下一个可怕的愿： This is my Intention. Please let baby go to Heaven, as soon as you possible can, please. 她的愿望成真了。在Franklin夫妇不在家的晚上，保姆突然发病倒地，手中的蜡烛点燃了房子，烈火吞噬着整间屋子，包括在育儿室的小Shirley。Laura是最早发现房子着火的，她被女仆拉到大门口，她会活着，妹妹会死掉，她的愿望会成真。可是就在那一刻，她心中燃起了强烈的愿望，她要救出妹妹，她不能让她死掉。这个愿望强烈到一下子冲走了她所有的嫉妒和怨恨。 她把妹妹救出来了，从此以后，她发誓要一生守护妹妹，无私地疼爱她，不让她受一点伤害。这种情感的瞬间转变一点都不奇怪，人可以从极度爱变成极度恨，或相反。极度自私的人，往往可以极度无私地爱。Laura将自己be loved的渴望，转化为love，有多么强烈地渴望被爱，就有多么强烈地去爱。 只是她不知道，爱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Franklin夫妇离世后，Laura独力带大妹妹Shirley。Shirley成长为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吸引了一个来度假的年轻人Henry。Henry性格浮夸，喜欢享受，不喜欢受制约，也从来不担忧。这种不靠谱的性格让Laura反对他们的结合，可是Shirley却一心一意要嫁给Henry。这Henry身上，她看到她渴望得到的轻松和自由，不被爱所压制的轻松。最后Laura退让了，同意他们结婚。 可是注定这是不幸的婚姻。Henry厌恶工作，却不停止挥霍，靠赊数过日，到后来还在外面跟不同女人鬼混。Shirley不知道么？她知道，她明白，可是她不愿意离开他。在一次聚会中，Shirley遇到一位旅行家Richard，他对她的爱和他的经历，让她燃起了一个梦：在小岛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几乎要放弃这段婚姻了。 Henry坚持要出去见其他女人，可是回来后却发病，同样是小儿麻痹。可是他没有死去，他残废了，成了一个不能走路的跛子。Henry的性格由此大变，他不能再出外花花世界，他也不能尽情挥霍他的青春和快乐。他必须要依靠妻子才能生活，他恨这样的结局。Shirley留在他身边，无怨无悔地照顾他。她非常虚弱，但是她的耐心和包容，几乎打动了丈夫，燃起他走出阴霾的愿望。 突然，场景跳到一个小岛上，由一个曾经是上帝代言人的Llewellyn Knox的视觉去叙述故事。似乎跟前半部分毫无关系，可是慢慢地，从他眼中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忧郁的，只喝白兰地的女人。读者呢，当然猜到这个女人是谁，也猜到发生什么事情。 Henry死了，Shirley嫁给了Richard。摆脱了绝望，Shirley嫁给了体贴和爱护的Richard，她富有，也拥有了一直梦想有的海岛小屋，可是她快乐吗？她不快乐，她不断地醉酒，在朦胧的酒醉中去寻获当初跟Henry一起的感觉。Shirley是一个宠儿，从小有爱她的父母和姐姐，然后现在有爱她的Richard。可是她不是婴儿，她能够承受悲伤和挫折，她能够过她自己选择的生活。 没有人懂得她，包括很爱她的姐姐Laura。最后Shirley在一次酒醉中，被车撞倒而身亡。或者Shirley是有意去制造这样的结局。她意识到爱的是Henry，虽然他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人，但是她能够承受，也愿意去承受；对Richard的，只是一时激情和逃避，而非发自心底的爱。人是很犯贱，没错，在别人看来是错误的、不值得的，我们偏偏渴望；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种对错的判断，永远抵不过人的心。 在知道Shirley身亡，她死前的痛苦后，Laura非常震惊，但同时她也清醒过来。当时她是知道Shirley已经让Henry服用过安眠药，可是当Henry要求再服用时，Laura出于想妹妹得到解脱的愿望，而把安眠药给了Henry。可以说，Laura希望Henry这个麻烦消失。可是她这样做却导致了妹妹的不幸，她觉得，多年前许下希望妹妹死去的愿望，还是被上帝执行了。全怪她自己。 Llewellyn Knox对Laura讲了一番话，我觉得很有启发。他说，你不要认为妹妹的不幸是自己造成的，你只要过好你自己生活就好了。你去干预插手别人的生活，去替他们做出一个所谓正确的选择，未必是一件好事。Shirley比你想象中要坚强，她能够替自己做出选择，也有勇气去面对一切的后果。你不知道，爱也可以成为一种Burden吗？而恰恰Henry就让Shirley感到，她身上没有这种burden。 这让我想到中国的父母。父母疼爱自己的孩子，老是jump in去替孩子规划人生，从小时候吃什么，到后来读什么学校，再到找什么对象，父母总是有好多主意。例如从他们的角度，这个男人如何条件不好，如何不是一个理想对象，于是规劝、叹气、甚至去阻挠。其实任何的选择，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作出选择的人从直觉上感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从而去选择。对这种选择，当事人需要全盘去负责，好的坏的，都是人生经历的一部分。不懂得放手的爱，淹没了人的坚强和希望。 最后，Laura放下了心里的负担，她知道自己爱上了Llewellyn Knox，她爱别人多年，这时候，她要感到被爱的滋味。很开心看到这段： Llewellyn Knox says, ‘You look lovely now, really lovely. You are lovely, Laura. You don’t mind my saying so?’ She shook her head, ‘I don’t mind.’ ‘Say it often, ’her inner self was crying. ‘Say it again and again. It is all I shall ever have.’ 说吧，说你爱我，说你眼中的我多么的美丽，说吧，我多么渴望你说这些话！放下顾虑、责任和罪恶感去爱，Laura突然觉得肩膀上好像轻松了一点，仿佛肩负多年的burden一下子卸了下来。相信自己可以得到爱吧，女孩们，永远不要灰心，永远不要觉得自己不配有幸福。 用Llewellyn Knox在最后说的一段话结尾吧： Shirley is dead, and the debt is cancelled. You have got to go forward, Laura. You have got, not to forget the past, but to keep it where it belongs, in your memory, but not in your daily life. You have got to accept not punishment but happiness. Yes, my dear, happiness. You have got to stop giving and learn to take. God deals strangely with us—he is giving you, so I fully believe, happiness and love. Accept them in humility. Reference： Nick Baldock,2009, First Thing, http://www.firstthings.com/onthesquare/2009/08/the-christian-world-of-agatha-christ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