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恋、毁灭与重生?
若干年前看过一部名为《烈火情人》的电影,细节早已淡忘,只大约记得讲的是男主人公与儿子的未婚妻陷入惊世骇俗的情欲之中的故事,还有男主角的饰演者(名字忘了)那迷离的眼神与女主角扮演者比诺什神秘的身影。最近,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这部电影的原著小说《情劫》,让我又想起了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众所周知,再好的电影与原著相比总是有距离的。那么,它们之间的差距在哪里?带着这一好奇,笔者将小说《情劫》读了一遍。 小说的主人公“我”是一个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中年医生,妻子美丽贤惠,一双儿女学业有成。“我”还成功地竞选上了保守党的议员,被任命为卫生部的助理部长,成为一颗冉冉上升的政坛新星。这时,儿子马丁的女朋友安娜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两人一见钟情,电光火石般爱得死去活来,“我”甚至提出要与妻子离婚,与安娜结合,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就在安娜与马丁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我”与安娜又忘乎所以地偷情,被意外撞上门来的儿子发现,他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跌跌撞撞地后退,不慎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死于非命。可以想见,此事成了轰动全国的丑闻,“我”的家庭和事业毁于一旦。 按照中国人的观念,这是一个类似公公与媳妇“扒灰”偷情、大逆不道的故事。问题是,文学不是道德法庭,如果对一部小说进行非此及彼的道德评判,难免使问题简单化。作者约瑟芬·哈特把这本书说成“是一种没有忏悔意愿的忏悔”,但又承认这部小说往往使读者感到困惑不安,说明作家意识到了小说主题显示出的伦理价值与作品内涵复杂性的纠结。不过,小说第一段中的一句话——“我们毕生都在探索自己内心的周缘”,倒是給我们提供了一把解读《情劫》的钥匙。 小说的男主人公虽然家庭幸福、事业蒸蒸日上,但这一切似乎都不能让其满足。因为,踏入政坛是妻子与岳父精心谋划的结果,“我”多少有些被人摆布的感觉。妻子美丽优雅,两人的婚姻按部就班,水乳交融,却让岁月磨洗掉了激情。男主人公实际上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年轻时进入剑桥大学攻读医科就是“我”自己的主意,大学毕业后不当专科医生,而是决定当一名全科医生,也是自己的决定,父亲为之感到惊诧。“我”的个性中潜藏着不安现状、渴望浪漫的基因,只是在人生的创业阶段暂时蛰伏。而人到中年、功成名就之时遇到安娜,让“我”躁动的欲望和压抑的激情找到了一个喷发的出口,安娜冷艳的外貌、神秘的举止更是刺激着“我”去发现,获得征服之后的满足和快感。“我扑到她的身上就像是扑到大地上。我向她身上每个部分蛮横地索取自己的满足”。说他理令智昏,飞蛾扑火,都没错。清醒之时,“我”也意识到自己不但通奸,而且“冒犯千百年以来的禁忌”,但志得意满的“我”自以为一切可以掌握,却不知堕入欲望的深渊就意味着毁灭,毁灭的方式可以不同,但毁灭的速度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有意思的是,“我”是全书中唯一没有名字的人物,这是这部小说的奇特之处,似乎又在预示欲望导致毁灭这一人类弱点的普遍性。就像小说的英文原名damage,本意就是毁灭、毁坏。相比之下,安娜的个性更加复杂。读完整部小说,你会恍然大悟,所有的一切都在她一步一步的设计与掌控之中,她其实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是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男主人公,约其幽会;在与未来的公公不断偷情的同时,她又若无其事地与马丁周旋,没有丝毫的愧疚;她一方面明确地告诉“我”她会和马丁结婚,让他彻底断了与妻子离婚、与自己结合的念头,另一方面又用唱歌般的声调向他许愿,自己就像缠绕在大树上的常春藤那样,“已经认定我的主宰。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服从你”,让“我”心甘情愿被她牵着鼻子走,表面上却造成“我”是她的主人的错觉。如果说,在与“我”的交往中安娜体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冷艳与冷静,那么,马丁猝死,作为当事人的安娜竟然无动于衷,漠然而去,此时她所表现出来的冷酷与决绝,只能让人瞠目结舌、捉摸不透了。小说给出的解释是,这一切,缘于少女时代的安娜与兄长艾斯顿的一段不伦之恋,艾斯顿欲罢不能,自杀身亡,也给她的心灵造成了难以愈合的创伤。她没有对“我”隐瞒这段经历,提醒“我”遭受过创伤的人是危险的。只是陷入情爱狂热中的男主人公并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未来的凶险与不确定性。出事之后,安娜以前的男朋友彼得告诉马丁的父亲:“你是她康复过程中的一部分。”原来,安娜在满足自己的生理欲望的同时,把“我”当成了疗治心灵创伤的药。马丁死后,她去给艾斯顿上了坟,她的心灵似乎释然了。黑塞说过:“所有极端对立都告消失之处,即是涅槃。”那么,企图以他人的毁灭让自己获得救赎,安娜真的重生了吗? 约瑟芬·哈特是用散文诗一般的语言来讲述这个惊世骇俗的孽恋故事的,其中细腻的心理描写与思辩,回荡着诗意的节奏与气氛。这确实是电影所无法表现的。因此,电影给人的感觉只是一个情色故事,无异削弱了小说的内涵。这,就是电影与小说的差异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