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勿舍才能还他一个四世同堂

拿到书的那一刻，觉着以过去的阅读速度，应该是能在今年4月3日《四世同堂》话剧在中山公演前看完，结果直到今天凌晨才真正结束。理由应该有二：一来我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庸庸碌碌的上班族，不像过去念书的时候有一大段一大段空余时间；二来我不曾想《四世同堂》是如此艰涩的一本书。说它艰涩，并非说它难懂，更不是说它写得不好，恰恰相反，这是一本由头到尾，无一词无一句是多余，是无作用的，且反应当时年代的动荡、人类命运的飘摇、战争的残酷、人性的泯灭或光辉。
以小见大，是这本书最独到之处。虽然也会写北平的风光和社会面貌在战前战后的对比，但全书里主力描写住在小羊圈里的人和事才真正地给读者描绘出在侵略及战争当中中国人的千姿百态。每一个人物都因使用了相当的描写和故事使其在字里行间里丰盈起来，代表千万北平人为守护家业而自缚双手的瑞宣，为国出走北平的代表新一代的瑞全，不愿与敌人共枕坚持抗敌的钱先生，从愚弱不懂世故到勇敢知分寸的普通家庭妇女韵梅，为名为利至死不渝的大赤包，甘为走狗至死不悟的冠先生，愿永生做洋奴的丁约翰，一生为人却枉死街头的李四爷，希望左右逢源飞黄腾达却事与愿违惨淡收场的瑞丰……每一个人物都有他的性格、故事、形态，一行行地读下去，能看到小羊圈的全一个人的相貌、貌、祁家大院的规格、冠家的摆设；也能看到每身形还有行为动作；还能看到春来秋去北平在抗战八年里的每一个细致的变化。最让我钦佩的是，从小羊圈和北平能看到折射出来中国在经历侵略时的全貌——悲惨、剧痛、分裂、黑暗、曲折、抗争、奋斗、不折不饶、光明、胜利。
往时，要是一本著作里出现超过十个人物，我基本上便不会记得不属于主线的人物，然而《四代同堂》出现的小人物也能让我记忆深刻：拉车而后冤屈下狱再而后被斩首示众的小崔、剃头匠被共和面害病而后被“消毒”的孙七、自视清高的却为反抗日军调戏而死于戏台上的小文夫妇、始终未能出逃救国极力自保的长顺一家、为家累而出卖灵魂最终潦倒落魄的野求、宁死也不吃非人食的共和面而饿死病死的小妞儿……这些一个个生动的小人物与主线上的人物共同承托起八年沦陷里的历史洪流。
虽然这是一本小说，但书中的每一字每一句却绝对是极为真实的，像尤桐芳这样甘愿为国捐躯的女中豪杰、像蓝东阳这样的宁死也要做汉奸而极度恐惧自己的同族的小人、像冠招弟这样一步错步步皆错的可恨可悲的人物、像高弟那样经历重重艰辛终于冲破家族枷锁的新青年、像钱仲石那样在抗战最初就已经牺牲在前线的烈士在当时的中国该是随处可见，这些人的可尊可敬可恶可悲可恨都是中国人的真实反映。
还有一个人物让我印象极为深刻——租赁一号房居住的日本老太。在一本带着浓厚抗日反日的小说里，出现了一个将日本人民和日本军国主义清楚划分开来的人物，这对作者的思想境界的要求是极高的。即便是在如今这个已经全球化、世界村化的当代，仍有很多人仅从单面看待事物，对于历史、新闻、事件都抱着一棍子打死的心态，仿佛一棵歪脖子树就能说明整个森林都是偏斜的一样。对于日军侵华的历史，作为中国人的我们当然得牢记并必定要求日本政府作出正确的历史判断及承认错误，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得明白，侵略中国的是日本军国主义，而非全体日本民众，有主张侵略战争的人，就必定有反对战争爱好和平的人，这放在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都是成立的。书中的这一位见识过世界面貌、反战立场坚定的日本老太让我十分钦佩，她在书中的地位并不比任何一个中国北平人低，她坚定瑞宣“日本必败”的信心、她在阴谋之中协助保全祁家人的性命、她希望第一个告诉小羊圈里的人中国的胜利、她甘愿承受非她之错的罪责。
对于我来说，这不仅是一本完整的小说、完整的历史画卷，还是提醒世人勿忘国耻、勿舍气节、勿弃公正的警言。待何时中国语文课堂改制，要让学生一本一本著作地读得时候，这一本巨著必须在清单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