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伪治愈”——评安东尼的《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Ⅰ、Ⅱ
(本文已发表于纸媒,但略被删减,此为全文版)
一
郭敬明领衔的最世文化作家群占据了青春书籍市场的半壁江山。忧伤是最世作家群作品的根本基调,即便郭敬明、笛安、七堇年、落落风格迥异,所书写的故事也迥然,但他们的作品都有一股淡淡的忧伤情绪。这种忧伤情绪,首先缘于作品主题的暗色调,无论是郭敬明的“小时代三部曲”,还是笛安的“龙城三部曲”,小说充斥的是误会、背叛、命运戏弄、死亡等等;其次是这批年轻写手语言调度方面的刻意追求,他们极擅长于经营那种忧郁绝望的氛围。纵使很多人认为“80后”、“90后”堕落、玩世不恭,然而,他们行为上的“狂”与内心的困顿、精神的虚无不无关系,最世作家群通过炮制一个个悲伤逆流成河的故事,迎合着读者潜在的忧伤情绪,达到了情感上的共鸣。
自然地,有忧伤,必然有治愈。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郭敬明旗下的最世文化有着一条完整的“忧伤”的生产线,包括忧伤情绪的制造,忧伤情绪的治愈,忧伤情绪的抵抗等等,正是得益于这完整的生产线,最世文化才能牢牢占据青春市场的绝对主导地位。而今日想讨论的安东尼,无疑是这条生产线上治愈系作家的典型代表。
安东尼曾在《最小说》开辟专栏讲述自己在澳大利亚的留学生活,但真正虏获大批粉丝还在于2010年与echo合作出版的第一本绘本小说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它不仅在普通读者那里大受欢迎,在业界口碑也不算糟糕。安东尼再接再厉于今年8月出版了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Ⅱ云治》,继续稳固了其治愈系作家掌门人的称号。那么,首先引人好奇的是,何为治愈系?
治愈系,又称healing系,原是上世纪90年代末于日本流行的一种音乐门类,但它并无什么共通的显著的音乐特性,人们往往把节奏舒缓、放松心情的音乐归到这一门类。渐渐地,治愈系这种风格便在动漫、电影、文学中渗透和蔓延,而不单单指涉音乐。我们感兴趣的是,治愈系的文学作品有哪些特点?
首先看主人公。主人公往往是这么几类:美好的少男少女、儿童或者是小动物,因为他们都具备这样的特征,即单纯、可爱、天真、不谙世事等,作者习惯于用他们的淳朴来反衬现代人和现代生活;
其次是语言。语言必须简短、简单、清晰明了,几乎不用什么繁复句式,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点在于语言的细腻度。它体现在对某些微小的、为人们所忽视或者难以用语言准确表达的情愫的捕捉能力,而这些情愫又往往围绕着爱情、孤独、忧伤等关键词;
再者是故事与情节。情节也必须以简单舒缓为主,这并不是说作品中不书写背叛、误会、死亡等,而是说它们并非故事的主干与核心,作者不能纠结于此,它们只是可以被几笔带过的情节点。其实,治愈系文字有几个最常见的故事模式:少男少女美好的邂逅故事; 日常家庭生活模式;还有出走———寻找模式。本文将论述的安东尼便属于此类。
综合以上三点便形成了治愈系的整体风格,舒缓而温暖,仿佛微微清风吹过耳畔,潺潺流水流过心间。它能够轻轻拨动你的心弦,让你停下所有躁动的思绪,有所体会,有所释然。故事终了,也许忧伤仍未排解,然而,它已被渐渐化解、淡淡稀释,心灵也似乎一下子轻盈明亮起来。
在对治愈系文学作品的风格有基本的了然后,我们再来观照安东尼的治愈系故事。
二
可以说,安东尼的《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是极标准的治愈系“产品”,我们具体来看:
故事的主人公也叫安东尼,它是一只兔子,一只拟人化了的兔子,他单纯、可爱,有一些萌和天然呆;他执着地追寻自己内心所期冀的东西;他真心地爱着一个姑娘;他心地善良;他脾气温顺,一路上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他都相处良好;他善于倾听,善解人意……总而言之,小兔子安东尼具备了童话故事中美好主人公的一切优点,它和最近走红的麦兜一样,单单性情本身就很“治愈”。
而故事的语言,是相当特殊的,它几乎无标点。这是作家安东尼的一个最显著特点,他的句子,无论长短,都不使用标点,而是用空格表示,并且频繁敲回车键。这种无标点与安妮宝贝那种遍地句号的效果是一致的,贸然地隔断句子内部的联络,造成视觉上和阅读上陌生化,即便很平常的语句,也因此多了那么些别样的文艺气质。安东尼的文字简单,他用字都相当平常,几乎没有生涩词汇,也没有什么奇特譬喻,但是他的优点是细腻,他能够相当精准地把握住一些常人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忧郁系的情感,他写出不少——读者所谓的“击中红心”的句子,比如“如果你喜欢的人 不喜欢你 那么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你 还是会觉得孤独吧”“喜欢和讨厌是反义词么 喜欢一朵花就是把她摘下来 讨厌一朵花也会把她摘下来”之类的,这使他有“大陆幾米”之称。
到了故事层面,就是常见的出走——寻找模式。第一部中,小兔子安东尼去过马戏团,热带雨林,城市,他与黑眼圈的女明星,黄条纹猫,老头儿,诗人,狐狸,小丑聊天交谈,听他们的人生与故事; 到了第二部,小兔子安东尼带领读者游览了一次新西兰,小镇,惠灵顿,汉密尔顿,皇后镇,同样地,他遇到了狐狸里德,诗人,长着鹿角的男孩,安东尼一样耐心地听他们的故事;当然安东尼的旅行有目的,第一部中他是想寻找一棵开满花的树、寻找爱,第二部中他带着自己陶制的两颗心,继续寻找着爱。
作品整体上清新简单,节奏舒缓。小兔子安东尼,以及他一路上遇到的人或者小动物,都简单而善良;他们并不热衷于任何世俗的追求,而是秉持着爱的信念,勇敢而执着地去追寻一种简单的、但内心丰盈的生活。如同那本经典的《小王子》,小王子遇到了狐狸后留下了最精美的篇章,作家安东尼也安排了小兔子安东尼在热带雨林遇到了一只可爱的狐狸,在山顶上遇到了因为心爱的人而变成长颈鹿的男孩——这些也成了这本小书最感人的桥段。无论是小狐狸,还是长着鹿角的男孩,都像《小王子》里的那只小狐狸一样,他们的爱是无果的,然而他们仍然坚持,守望,至死不渝。以上这些都使得安东尼的故事有着强大“治愈”的功能,它让人们在忙碌、贫乏抑或单调的生活中体味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与感动。
就这样,安东尼的《这些都是我给你的爱》两本小书,字数加起来8万字不到,却能以高标价叱咤畅销书排行榜。读者的评语几乎都是一致,“安东尼太治愈了”“真的击中了我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只是,笔者始终有个挥之不去的困惑,安东尼的故事,真的有“治愈”功能?
三
纵然笔者对郭敬明领衔的最世文化的作品并未有好感,但是阅读安东尼《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的第一部时,还是有种刮目相看之感。虽然模仿《小王子》的痕迹太重,又远不及后者那样富含悲悯情怀和深刻哲理,但是人物的单纯执着,故事的纯粹,某些语言的精辟,某些桥段的精心设置,都能让人收获一种简单而清晰的感动。只是,这种感动并未持续太久,一些缺点在再次阅读中暴露出来。故事的连贯性不足,情节破碎,虽然不能说是拼凑,但是零散。因为作家安东尼对爱的认识本来就是零碎和混沌的,因此他笔下的故事也是零散和混沌的,整个故事只凭着那股“治愈系”的氛围在推动,但由于情节的薄弱,到了故事最后,这氛围便渐若游丝,矫情之味扑面出来。
而这些缺陷到了第二部被彻底放大,如果说第一部是模仿《小王子》,那么安东尼的第二部便是抄袭第一部完成的。第一部小兔子安东尼尚有充足的出行原因,可是到了第二部,则相当牵强,为了出行而出行。小兔子安东尼依然在旅途中遇到了一些不同的人,但是这些人与第一部又是那样地相似,他都遇到对城市、对现代生活进行洋洋洒洒批判的人,他都遇到诗人,遇到狐狸,遇到为爱坚守和付出的人。第二部全文竟然不满三万字,处处可以看出作者构思的窘迫,能写的该写的他都写在第一部了,这时他不得不拼命设计让安东尼遇到一些什么人什么事,奈何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只能勉为其难地将故事行进下去。而第一部语言上的优点,在第二部中却又不幸丧失了。虽然仍旧有一些出彩的地方,但多数直白,无趣,不过是把冗长无味的白开水文分开空格而已,像211页那种矫情得让人厌烦的陈词滥调比比皆是。
我一直有这样一个观点,弥漫于年轻一代的忧伤情绪,其产生的直接原因确实是他们置身于这个“断裂”时代精神上的过分负荷(比如学业压力、工作压力、社会不公、社会竞争等等),但是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年轻一代人的自恋。这个自恋并不仅仅指心理学上自恋,我这里运用它,赋予它某些社会学内涵,意指个体对自我事务的超级关注以及对外部事务(即社会公共事务)的冷漠。换言之,即个体“蜷缩在自身生存的内部,以私我的情感、原欲和利害为其全部世界,社会、历史和精神性被封闭在个体生存之外”(李静)。当个体陷入自恋,那么对自我事务的超级关注,以及外部事务对其的施压,这两股力量将产生冲突和龃龉,导致自我认同的障碍,忧伤情绪便油然而生,并且“因自恋仅纠缠于自身,故在没有外部力量介入之际,在只身面对逆境之际,随时都可感到气力不支甚而崩溃”(吉尔·利波维茨基)。因此,自恋与忧伤息息相关,甚至可以说自恋是忧伤的源头。时下年轻一代人喜欢发一些老气横秋的忧伤言论,但细究一下,触动他们忧伤情绪的常常是发生在自己狭小圈子里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此,如果真正企图治愈年轻一代人的忧伤,应该做的是鼓励他们走出个人小圈子、积极参与外部事务,通过对责任和义务的承担渐渐实现心智的成熟,并从中建立起个人精神世界的理想支柱。
显然,作家安东尼没有这样做,退一步话说,即便安东尼真的意识到他的读者的忧伤来源,他也不会这样去写他的治愈系作品。为什么?问题的症结在于,安东尼的读者们是否真的想治愈他们的忧伤?虽然他们常常在各种媒介上书写一些郭敬明式的忧伤句子,是否证明他们迫不及待想摆脱这股忧伤?恰恰相反,年轻读者一面矫情地诉说着他们这一代人的种种不幸,然后他们却也沉溺于这种淡淡的忧伤情绪之中,因为忧伤可以成为他们拒绝成长、拒绝承担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借口;忧伤,既是一种时代选择,同时也是一种个人选择。甚至到最后,忧伤成了一种标签,一种符号,一种姿态,一种可用来消费的情绪——这也是最世文化作品畅销的重要原因。因此,读者将安东尼的作品名之为治愈系,但它并非真正的治愈忧伤,恰恰相反,它不过是忧伤情绪的另一个侧面。小兔子安东尼的旅途无路如何不是向外延展,里面不会有任何社会历史因素,也不会有关于责任和承担的论述,相反,它是向内收缩的,它的范围也就“一个人”的四角天空那样宽阔。小兔子安东尼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朋友,都简单善良,却与世不相融合,他们没有爱人,他们形单影只,他们看似快乐,却无比孤独——这些都强化了每一个读者作为“个体”在现代社会中的孤绝体验。因此,所谓治愈系,与忧伤一样,都只是一种供来消费的情绪或氛围。
所以,即便《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第二部水准大幅下降,有拼凑之嫌,但是丝毫不妨碍它再次受到读者的热捧,读者企图感受的那些廉价的温暖、感动或者忧伤,这里都有,而安东尼说他不知道这本书还会有多少续集,即便他可能意识到自己第二部已经文思窘迫,笔力生涩,但是他仍有勇气宣称他要写下去,因为他有读者。如同忧伤已渐渐成为一种可供消费的情绪,治愈系也一样,那简单的人物,简单的故事,某些“击中红心”的句子,既明媚又忧伤的主题,哇塞,多么小清新,多么童话。读这样的故事,自己仿佛也单纯、明亮、忧伤起来了——这种感觉多迷人!
这便是治愈系的真相,这便是安东尼畅销的秘密!
一
郭敬明领衔的最世文化作家群占据了青春书籍市场的半壁江山。忧伤是最世作家群作品的根本基调,即便郭敬明、笛安、七堇年、落落风格迥异,所书写的故事也迥然,但他们的作品都有一股淡淡的忧伤情绪。这种忧伤情绪,首先缘于作品主题的暗色调,无论是郭敬明的“小时代三部曲”,还是笛安的“龙城三部曲”,小说充斥的是误会、背叛、命运戏弄、死亡等等;其次是这批年轻写手语言调度方面的刻意追求,他们极擅长于经营那种忧郁绝望的氛围。纵使很多人认为“80后”、“90后”堕落、玩世不恭,然而,他们行为上的“狂”与内心的困顿、精神的虚无不无关系,最世作家群通过炮制一个个悲伤逆流成河的故事,迎合着读者潜在的忧伤情绪,达到了情感上的共鸣。
自然地,有忧伤,必然有治愈。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郭敬明旗下的最世文化有着一条完整的“忧伤”的生产线,包括忧伤情绪的制造,忧伤情绪的治愈,忧伤情绪的抵抗等等,正是得益于这完整的生产线,最世文化才能牢牢占据青春市场的绝对主导地位。而今日想讨论的安东尼,无疑是这条生产线上治愈系作家的典型代表。
安东尼曾在《最小说》开辟专栏讲述自己在澳大利亚的留学生活,但真正虏获大批粉丝还在于2010年与echo合作出版的第一本绘本小说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它不仅在普通读者那里大受欢迎,在业界口碑也不算糟糕。安东尼再接再厉于今年8月出版了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Ⅱ云治》,继续稳固了其治愈系作家掌门人的称号。那么,首先引人好奇的是,何为治愈系?
治愈系,又称healing系,原是上世纪90年代末于日本流行的一种音乐门类,但它并无什么共通的显著的音乐特性,人们往往把节奏舒缓、放松心情的音乐归到这一门类。渐渐地,治愈系这种风格便在动漫、电影、文学中渗透和蔓延,而不单单指涉音乐。我们感兴趣的是,治愈系的文学作品有哪些特点?
首先看主人公。主人公往往是这么几类:美好的少男少女、儿童或者是小动物,因为他们都具备这样的特征,即单纯、可爱、天真、不谙世事等,作者习惯于用他们的淳朴来反衬现代人和现代生活;
其次是语言。语言必须简短、简单、清晰明了,几乎不用什么繁复句式,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点在于语言的细腻度。它体现在对某些微小的、为人们所忽视或者难以用语言准确表达的情愫的捕捉能力,而这些情愫又往往围绕着爱情、孤独、忧伤等关键词;
再者是故事与情节。情节也必须以简单舒缓为主,这并不是说作品中不书写背叛、误会、死亡等,而是说它们并非故事的主干与核心,作者不能纠结于此,它们只是可以被几笔带过的情节点。其实,治愈系文字有几个最常见的故事模式:少男少女美好的邂逅故事; 日常家庭生活模式;还有出走———寻找模式。本文将论述的安东尼便属于此类。
综合以上三点便形成了治愈系的整体风格,舒缓而温暖,仿佛微微清风吹过耳畔,潺潺流水流过心间。它能够轻轻拨动你的心弦,让你停下所有躁动的思绪,有所体会,有所释然。故事终了,也许忧伤仍未排解,然而,它已被渐渐化解、淡淡稀释,心灵也似乎一下子轻盈明亮起来。
在对治愈系文学作品的风格有基本的了然后,我们再来观照安东尼的治愈系故事。
二
可以说,安东尼的《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是极标准的治愈系“产品”,我们具体来看:
故事的主人公也叫安东尼,它是一只兔子,一只拟人化了的兔子,他单纯、可爱,有一些萌和天然呆;他执着地追寻自己内心所期冀的东西;他真心地爱着一个姑娘;他心地善良;他脾气温顺,一路上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他都相处良好;他善于倾听,善解人意……总而言之,小兔子安东尼具备了童话故事中美好主人公的一切优点,它和最近走红的麦兜一样,单单性情本身就很“治愈”。
而故事的语言,是相当特殊的,它几乎无标点。这是作家安东尼的一个最显著特点,他的句子,无论长短,都不使用标点,而是用空格表示,并且频繁敲回车键。这种无标点与安妮宝贝那种遍地句号的效果是一致的,贸然地隔断句子内部的联络,造成视觉上和阅读上陌生化,即便很平常的语句,也因此多了那么些别样的文艺气质。安东尼的文字简单,他用字都相当平常,几乎没有生涩词汇,也没有什么奇特譬喻,但是他的优点是细腻,他能够相当精准地把握住一些常人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忧郁系的情感,他写出不少——读者所谓的“击中红心”的句子,比如“如果你喜欢的人 不喜欢你 那么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你 还是会觉得孤独吧”“喜欢和讨厌是反义词么 喜欢一朵花就是把她摘下来 讨厌一朵花也会把她摘下来”之类的,这使他有“大陆幾米”之称。
到了故事层面,就是常见的出走——寻找模式。第一部中,小兔子安东尼去过马戏团,热带雨林,城市,他与黑眼圈的女明星,黄条纹猫,老头儿,诗人,狐狸,小丑聊天交谈,听他们的人生与故事; 到了第二部,小兔子安东尼带领读者游览了一次新西兰,小镇,惠灵顿,汉密尔顿,皇后镇,同样地,他遇到了狐狸里德,诗人,长着鹿角的男孩,安东尼一样耐心地听他们的故事;当然安东尼的旅行有目的,第一部中他是想寻找一棵开满花的树、寻找爱,第二部中他带着自己陶制的两颗心,继续寻找着爱。
作品整体上清新简单,节奏舒缓。小兔子安东尼,以及他一路上遇到的人或者小动物,都简单而善良;他们并不热衷于任何世俗的追求,而是秉持着爱的信念,勇敢而执着地去追寻一种简单的、但内心丰盈的生活。如同那本经典的《小王子》,小王子遇到了狐狸后留下了最精美的篇章,作家安东尼也安排了小兔子安东尼在热带雨林遇到了一只可爱的狐狸,在山顶上遇到了因为心爱的人而变成长颈鹿的男孩——这些也成了这本小书最感人的桥段。无论是小狐狸,还是长着鹿角的男孩,都像《小王子》里的那只小狐狸一样,他们的爱是无果的,然而他们仍然坚持,守望,至死不渝。以上这些都使得安东尼的故事有着强大“治愈”的功能,它让人们在忙碌、贫乏抑或单调的生活中体味到一种久违的轻松与感动。
就这样,安东尼的《这些都是我给你的爱》两本小书,字数加起来8万字不到,却能以高标价叱咤畅销书排行榜。读者的评语几乎都是一致,“安东尼太治愈了”“真的击中了我内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只是,笔者始终有个挥之不去的困惑,安东尼的故事,真的有“治愈”功能?
三
纵然笔者对郭敬明领衔的最世文化的作品并未有好感,但是阅读安东尼《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的第一部时,还是有种刮目相看之感。虽然模仿《小王子》的痕迹太重,又远不及后者那样富含悲悯情怀和深刻哲理,但是人物的单纯执着,故事的纯粹,某些语言的精辟,某些桥段的精心设置,都能让人收获一种简单而清晰的感动。只是,这种感动并未持续太久,一些缺点在再次阅读中暴露出来。故事的连贯性不足,情节破碎,虽然不能说是拼凑,但是零散。因为作家安东尼对爱的认识本来就是零碎和混沌的,因此他笔下的故事也是零散和混沌的,整个故事只凭着那股“治愈系”的氛围在推动,但由于情节的薄弱,到了故事最后,这氛围便渐若游丝,矫情之味扑面出来。
而这些缺陷到了第二部被彻底放大,如果说第一部是模仿《小王子》,那么安东尼的第二部便是抄袭第一部完成的。第一部小兔子安东尼尚有充足的出行原因,可是到了第二部,则相当牵强,为了出行而出行。小兔子安东尼依然在旅途中遇到了一些不同的人,但是这些人与第一部又是那样地相似,他都遇到对城市、对现代生活进行洋洋洒洒批判的人,他都遇到诗人,遇到狐狸,遇到为爱坚守和付出的人。第二部全文竟然不满三万字,处处可以看出作者构思的窘迫,能写的该写的他都写在第一部了,这时他不得不拼命设计让安东尼遇到一些什么人什么事,奈何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只能勉为其难地将故事行进下去。而第一部语言上的优点,在第二部中却又不幸丧失了。虽然仍旧有一些出彩的地方,但多数直白,无趣,不过是把冗长无味的白开水文分开空格而已,像211页那种矫情得让人厌烦的陈词滥调比比皆是。
我一直有这样一个观点,弥漫于年轻一代的忧伤情绪,其产生的直接原因确实是他们置身于这个“断裂”时代精神上的过分负荷(比如学业压力、工作压力、社会不公、社会竞争等等),但是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年轻一代人的自恋。这个自恋并不仅仅指心理学上自恋,我这里运用它,赋予它某些社会学内涵,意指个体对自我事务的超级关注以及对外部事务(即社会公共事务)的冷漠。换言之,即个体“蜷缩在自身生存的内部,以私我的情感、原欲和利害为其全部世界,社会、历史和精神性被封闭在个体生存之外”(李静)。当个体陷入自恋,那么对自我事务的超级关注,以及外部事务对其的施压,这两股力量将产生冲突和龃龉,导致自我认同的障碍,忧伤情绪便油然而生,并且“因自恋仅纠缠于自身,故在没有外部力量介入之际,在只身面对逆境之际,随时都可感到气力不支甚而崩溃”(吉尔·利波维茨基)。因此,自恋与忧伤息息相关,甚至可以说自恋是忧伤的源头。时下年轻一代人喜欢发一些老气横秋的忧伤言论,但细究一下,触动他们忧伤情绪的常常是发生在自己狭小圈子里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此,如果真正企图治愈年轻一代人的忧伤,应该做的是鼓励他们走出个人小圈子、积极参与外部事务,通过对责任和义务的承担渐渐实现心智的成熟,并从中建立起个人精神世界的理想支柱。
显然,作家安东尼没有这样做,退一步话说,即便安东尼真的意识到他的读者的忧伤来源,他也不会这样去写他的治愈系作品。为什么?问题的症结在于,安东尼的读者们是否真的想治愈他们的忧伤?虽然他们常常在各种媒介上书写一些郭敬明式的忧伤句子,是否证明他们迫不及待想摆脱这股忧伤?恰恰相反,年轻读者一面矫情地诉说着他们这一代人的种种不幸,然后他们却也沉溺于这种淡淡的忧伤情绪之中,因为忧伤可以成为他们拒绝成长、拒绝承担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借口;忧伤,既是一种时代选择,同时也是一种个人选择。甚至到最后,忧伤成了一种标签,一种符号,一种姿态,一种可用来消费的情绪——这也是最世文化作品畅销的重要原因。因此,读者将安东尼的作品名之为治愈系,但它并非真正的治愈忧伤,恰恰相反,它不过是忧伤情绪的另一个侧面。小兔子安东尼的旅途无路如何不是向外延展,里面不会有任何社会历史因素,也不会有关于责任和承担的论述,相反,它是向内收缩的,它的范围也就“一个人”的四角天空那样宽阔。小兔子安东尼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朋友,都简单善良,却与世不相融合,他们没有爱人,他们形单影只,他们看似快乐,却无比孤独——这些都强化了每一个读者作为“个体”在现代社会中的孤绝体验。因此,所谓治愈系,与忧伤一样,都只是一种供来消费的情绪或氛围。
所以,即便《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第二部水准大幅下降,有拼凑之嫌,但是丝毫不妨碍它再次受到读者的热捧,读者企图感受的那些廉价的温暖、感动或者忧伤,这里都有,而安东尼说他不知道这本书还会有多少续集,即便他可能意识到自己第二部已经文思窘迫,笔力生涩,但是他仍有勇气宣称他要写下去,因为他有读者。如同忧伤已渐渐成为一种可供消费的情绪,治愈系也一样,那简单的人物,简单的故事,某些“击中红心”的句子,既明媚又忧伤的主题,哇塞,多么小清新,多么童话。读这样的故事,自己仿佛也单纯、明亮、忧伤起来了——这种感觉多迷人!
这便是治愈系的真相,这便是安东尼畅销的秘密!
有关键情节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