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人生地图
台湾作家张家瑜的这本《我开始轻视语言》,读来有一种轻松但不虚浮,亲切却又博大的感觉。这是张家瑜的第一本散文集,据说在此之前,她私下习写潜修了多年,积累了可观的经验和稿量,这才厚积薄发。于是,读着这本书,就如在品一杯年代久远的红酒,醇厚内敛,散发着岁月积淀而来的芬芳。
而我在翻阅这本“芬芳”的小书之前,就已被它颇为有趣的封面所吸引:素朴的底色上,用卡通白描的手法绘着一辆自行车、一杯咖啡、一座尖顶的建筑、一台老式的电视机……边上则高低错落地罗列着这本小集子的五个章节名:“彼方,他乡”、“小心地将我的热情与忠诚收藏好”、“靠一杯波本酒移动”、“一直飘离,而以解忧的时光”以及“生活从来于人不适”。一时感到,这封面就如一个隐喻,暗示着张家瑜似意图用这集子里看起来散落在生活各个角落的文字构建一张记忆地图,并邀约我们与她一同在往昔和未来间游走。如她自己在自序中所说的:“碎片的可有可无的记事,像一个重建的工程。难的只是你如何驯服抚摸那记忆之兽,给予充足的力量,令它源源不绝地供给你的书写。把时间冻结,不能再逃逸、变节与叛离。”
在这张地图里,她分门别类地勾画下自己童年里的温暖、对于台北的深深眷恋、旅居香港的种种际遇、行走世界而经历的别样的风景、在阅读中所感悟的人生,以及许许多多生活中细碎平凡到也许你已经习焉不察的琐事。这样从生活细节处着手,阐发思绪和杂感的小文,似乎容易上手,素材也俯拾皆得,却也最容易落入感时伤怀、自怜自艾的小格局。但难得的是,张家瑜的笔下透着强烈的真挚坦诚。不论是由读艾伦的诗《在加州的超级市场》而想到每一个在超级市场的人其实都在用平常日子来抗议这个城市的光怪陆离,还是记叙与友人交好却最终渐行渐远的经历,不论是盘点自己“最近在做的事”,还是回忆那一晚在高速公路上独自行车、与公路对话的心路,张家瑜的文字似在寻找一个出口,不光是记录下生命中的痕迹,更是给自己的灵魂一个交代,交代自己的何去何从。于是一切皆有感而发、言之有物,远离了为写而写的无病呻吟。而其中透显出的张家瑜对于世事百态睿智又富有灵性的洞见,让这些小文的格局愈大,视野也愈广。而作者活泼简练的文辞和字里行间挥之不去的乡愁形成的张力,更赋予了这本集子特有的韵味,如梁文道所说:“张家瑜能用文字探索到相当深的一些感观,她笔下的这些记忆,她看到的这些东西,在她写出来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很朦胧忧郁的诗意。”
掩卷的时候不禁感慨这一路的阅读过程充满着惊喜,因为随着作者的记忆之线的铺衍,会感到其中闪回出诸多我们平日里或曾遭遇却终漠视的元素。于是开始发现原来那些我们也曾读过的书、听过的音乐、遇到的小猫小狗、看过的风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命底色。随即隐约感到,张家瑜的文字并非只是为了记录下那些在她的天空飞过的人与事的痕迹。她仿佛是要在一堆琐事中不以时间为动线而构建自己的人生地图,为的是在生命的无涯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想起本雅明曾经说过,“他的目标是成为一个能够非凡地使用街道地图的人,知道怎样迷失,并且知道如何用想象的地图确定自己的位置。”张家瑜仿若也在“练习迷失”,然后重构那张从记忆中脱化出来的、属于自己的人生地图,依着这张地图,她要去寻找灵魂的出口。但正如维特根斯坦说言:“我的语言是我思想的边界”,在这样的寻找面前,语言和文字,可能只是最表层的。是以,她“开始轻视语言。”
这是一个“用拒绝遗忘来回应当下的声音”,提请着我们是时候绘制自己的人生地图、找寻自己的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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