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略的大作品

当我终于把这本六百多页的大书看完，觉得总算可以舒一口气的时候，书的最后一页倒数第二行、在著作年月日的上面的那行字却让我盯视良久，无言以对。这行字只有四个字：“第一部完”。52万字的长篇巨著，才仅仅是“第一部完”，都梁想写多少部？这部书最后成书会是一个什么样子？这些问题现在都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都梁想写一部大史诗的野心是昭然若揭的。
战争类的史诗一般篇幅都比较长，《战争与和平》109万字、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九十多万字，而这部《大崩溃》现在已经有52万字了，如果都梁再写同等篇幅的一部的话，就已经超过了《四世同堂》的字数，并直逼《战争与和平》。当然，一部书是不是史诗并不单纯地看字数，像都梁以前写的那部《狼烟北平》字数虽多，却有很多的冗笔，甚至有些段落还有凑数之嫌。《大崩溃》也有冗笔，但不多，而且也都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比如写蔡继恒以往的恋爱史那段，个人认为完全可以删出去，因为和故事的关系不大，不过留下来也有留下来的道理，因为这段也可以表现出战争的残酷性和空军的命运。这就完全不同于《狼烟北平》里关于康小八的那一段，那段故事和主线故事没有任何联系，完全是故事之外的故事，存在下来就没有道理了。
一部大视角的作品，控制冗笔并不是特别容易的事情，因为要写的东西太多了。比控制冗笔更难的是驾驭大场面的能力，既要把故事的大脉络讲清楚，又要让细节生动感人，更要用细节来表现错综复杂的战争动态，这对作家的考验是相当大的。很多伟大的作家——甚至很多以写战争见长的伟大作家在大场面的把控上都不擅长，比如海明威。但都梁在这一点上做得可圈可点，让人钦佩。我想，都梁之所以能够把控住大场面，主要是他的人物选得比较好：在战略角度，代表人物是督战官蔡继刚；他的弟弟蔡继恒则是空军战士的代表，而且这个人物也负责营造许多惊心动魄的场面，如果《大崩溃》是电影，那么蔡继恒这个人物就是负责对观众进行视觉冲击的；佟满堂和他的兄弟铁柱就是平民和普通士兵的代表，他们处在战争的最前沿，面对的是战争最血淋淋的残酷现实，都梁在这两个人的身上下了很多功夫，几乎把一个平民在战争中所能经历的一切都赋予了他们，于是也就不可避免地让一些情节有些不够细致。本书和同样写战争的《亮剑》最大的不同在于，《亮剑》是以人写史，而《大崩溃》则是以史带人，也就是说，《大崩溃》里出现的人物都是为呈现历史服务的，于是他们的个性相对于《亮剑》里的李云龙和赵刚来说就略有些脸谱化。都梁应该是试图把佟满堂这个人物写得复杂一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点倒也算做到了，佟满堂的思想和行为转变确实很大，但还是可以再深入一些。换句话说，佟满堂这个人物很有代表性，却略缺一些个性。但是作为推动情节和说明历史而存在的人物，《大崩溃》里的人物也都还算合格。
写这样一部大视角的小说很需要一些战略视角，如何架构、如何取舍、如何张弛都需要深思熟虑，都梁在这部小说中表现出了一定的战略思想，他用战略构建了小说本身，却又试图通过他的小说表现出一种战略眼光。他的小说中对战略思想进行了比较深入的探讨，但是这种“探讨”却不是直白地说出来或是直接通过人物说出来，而是结合了历史的实际情况进行了表现。实际上，国军在战略上的不足是很明显的，不论是抗日战争还是解放战争，国军都是先在战略上就输了。腐败、不团结、没有大局观念，都致使国军处处处于下风。而这还不仅仅是军事上战略的失败，更重要的还是政治战略的失败。而政治战略反而恰恰是都梁着重要讨论的重点。于是，佟满堂这个人物就在小说中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地位，那就是通过他来探讨政治、探讨国家概念，当“国家”对于佟满堂只意味着“收税”的时候，他对于应该为国家尽怎样的义务这个问题就更是模糊。当然，最后血淋淋的现实告诉他，如果国家有了难，他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地租，而是将失去尊严和生命。不过反过来说，为什么国家就不能让佟满堂这样的人物有主动为国效力的意识，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主动地拿起枪去保卫国家而不需要问国家为我做了什么，为什么就不能让佟满堂成为国家的主人之一呢？这些问题都梁并没有直白地提出来，但却让我们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产生深思。如果再和日本打一次，我们以前所犯过的错误都能避免吗？
从这个角度说，都梁的《大崩溃》还是比较成功的，如果说《亮剑》呼唤的是一种性格，那么《大崩溃》就是要提倡一种战略意识，这种战略意识需要我们每一个人都具备。
期待下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