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人
technically not a review... 合上书的时候我心中暗自庆幸没有在去敖鲁古雅之前读这本书,否则书里的这些身携狍皮鹿筒、行走在兴安岭的山峦河流间与驯鹿作伴的猎人,不会半夜从白纸黑字中跃然在我脑海。 2012年夏天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顾磊的网站,以及他保存下来的父亲顾德清在八十年代深入鄂温克使鹿部落拍下的照片和记录的生活日志。我被激起了莫名的好奇,而在面对这种消亡与挣扎的文化活体时我要说我去实地做个拜访探索,显得好浮夸。于是我小心地给顾磊去信问了些在我看来是虚无缥缈的问题,不想顾先生非常谦和地回复了我,并且看起来他很愿意有人去了解这群最后的猎人,当然,这也能从他的网站和他哥哥拍摄的一系列鄂温克猎民纪录片中可看出。只是在得到他的回复之后,我心里感到踏实,并坚定了要去敖鲁古雅的决心。 11月末的时候往兴安岭去,整趟行程我本都是计划留给敖鲁古雅,是打算破釜沉舟也要见到猎民还要和他们露宿山中营地的,结果是我在根河待了三天,上山见了猎民两次,总共只在营地停留两三小时。 猎民点的具体位置并不是找到了敖鲁古雅就算数,因为敖鲁古雅这个乡,已是开放的旅游景点,大门圈起来的只是一栋栋北欧风格的木屋别墅(是03年后政府请芬兰设计师所设计的),猎民点还在山中森林里。在从满归到根河的火车上我问遍了整个车厢的兴安岭居民,只有一位大姐告诉我她家与阿龙山的一户猎民相识,对于根河的猎民点并不清楚。绝望中我搜到了布冬霞的电话,后来联系上的是她二姐,让我去了他们的别墅房子里,那个小木屋,高高长长,尖屋顶,占地面积并不大。 布冬霞家的猎民点是距根河最近的一个,离城四十多公里,我去的时候山上雪没小腿,车还能开进。当天布冬霞也刚从城里开完会上山——她是政协委员——乡政府派车接送的她。 我见到的布冬霞比照片上看起来秀气,可能是没有着民族服装打扮的缘故。她只穿了件小棉袄,在营房和林地间来回,是能干的模样。点上只剩下一个撮罗子(希楞柱),被围起来,供游客观赏。人住的有两个营房:移动板房和军用帐篷。板房里炉火很旺,非常暖和。屋外树上搭着根绳子,挂着鹿头、鹿皮一类的东西。房后是鹿圈,但我去的时候,鹿们都在山上觅食,营地里一只都没有。 布冬霞家是专业的旅游接待点,她说就在我去的前几天才刚来过一个香港还是台湾的百人团。屋内墙上贴着繁体字的剪报,是关于他们和这个部落的报道。听得出来,她对此挺自豪,不过说起的时候也有些不以为然。营地上一般两三个人留守,需要进城办事时好有个轮换照应。 今年雪小,驯鹿在跟前没吃的,就走得远,布冬霞说,家中两个男人正在山上找鹿。因为第二天市里的领导要来参观,要让领导见着鹿。我有点黯然,便小心询问可否在山上留宿一夜。布冬霞拒绝了我并催我赶紧下山去:我只是一个人,而她是见过大场面的。虽然感到丧气,但出于不甘心第二天我又去了。 我比市长先到,雪地上还没有车印。看到鹿群的一刻,我没有想象中的欢腾,因为实在太冷了,连举相机的手都不忍掏出来。但是鹿,真的又比我想象过的好看、灵动、美丽千百倍。大部分的成年鹿都刚被锯了茸,伤口还有凝结的血痂,看起来和普通的小牛犊没什么两样,而且驯鹿的眼睛也似牛眼般大而无神,其实不是那么讨人喜欢。鹿崽是可爱的,角还很细,鹿铃由红绿的带子系挂在脖子上,用咱汉族人的话说,就是萌。每一头鹿都是有名字的。 布冬霞为迎接市长和电视台摄影,特意穿上了鄂温克服装,一件紫色的长袍。男人们在空地上生了一堆火烤上鹿肉串,托市长的福,我第一次尝到了鹿肉:干而柴。旅游局的人说,正在加大开发力度,网站就要上线了。市长也和我这个旅游者谈了话。 夏季的时候,游客上点来,门票是80一位,与鹿合影、吃列巴、喝鹿奶茶等等旅游项目加起来还要两三百,而这些收入是全部归布冬霞家所有。我的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他们家老有钱了,能赚。驯鹿有六十头,每头就价值一万多。布冬霞也说,政府的照顾的确不假。平时上下山,只要有需求,政府都是派车接送。他们必须接!这是家中李大哥的原话。 大兴安岭从北到南有好几个猎民点,玛利亚索在阿龙山,就是最靠近满归——也就是最早的敖鲁古雅(激流乡)所在地。我问布冬霞和李大哥,平时和其它族人还有无来往,会不会去看玛利亚索老人家。李大哥劈头就笑我:看她干啥!有啥好看的!李大哥说话非常霹雳,一副完全不把政府放在眼里的口气,在他看来,政府收了他们的猎枪又让他们下山定居,就必须以各种方式来补偿他们。 我问他,这一切都满意吗? 想猎枪,没枪怎么行呢。他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忽然有些神伤,猎人不让使枪怎么行呢。然后他向我回忆起打猎那会儿的快乐,自己也眉飞色舞起来。他说,就是自由,我这人就只要过得自由! 布冬霞的孩子在城里念书,放假都不愿上山,山上没信号,手机游戏玩上三天就嚷着要下山。也没孩子会说鄂温克语。这几年,政府花了很多钱开发敖鲁古雅,根河这个地方以前靠木材,现在禁伐政策限制得GDP都下降了,也没其它东西能拿得出手,布冬霞家的驯鹿可算是名利双收。每年还有冰雪驯鹿文化节,政府还接洽芬兰的驯鹿专家,引进品种改良,四月份也有驯鹿养殖技术交流大会。这应该是使鹿部落的人谁也没想到的一天。 我问布冬霞,那以后谁来养鹿?布冬霞坐在床边,也没看我,她说:我觉得没人养了,我看就是没人来养了。 下山后的那天晚上,司机小哥带我吃饭,席间叫来了另一户猎民达瓦的孩子,达维尔。听说他特别能喝酒(当然,他们族人应该是没有不能喝的),还老爱闹事儿,没好好读书,前些日子想当兵又没被挑上。小伙子很胖,还看得出明显的少年稚气。他也不会说鄂温克话。我问他当不成兵了想干嘛,他说不知道,过了会儿说想去俄罗斯开挖掘机,他考过挖机证。但是达瓦不会同意的。达维尔有些怕父亲的样子。我也问他,你说以后谁去放鹿呢?他的笑没下过脸,说,没人放了吧。 过了两天,达维尔受父亲召唤进山放鹿去了。我当时失了胆气跟他再上猎民点,也便无从知道他是否和书中的孩子们一样,对驯鹿还有着从孩提时代带来的欢喜。 柳芭(依莲娜)让我想起维佳,他们族里的另一个文化人,在海南学画画儿,看顾桃前两年的记录,他好像还过得挺好的,他的速写本里还有席慕容写的赠言。不知道维佳,从最北的森林里走到最南的海岛上,心里有过什么样的挣扎,他画的画里,也还是有驯鹿、篝火、河流和白雪覆盖的山峦吗? p.s. 央视的《新闻夜话》曾采访过柳芭,我想起来,觉得她和布冬霞的脸甚有几分相似。 附顾磊创建的北方狩猎民族网站 http://www.chinannc.com/Chinese/index.aspx 哪位若有关于使鹿鄂温克的任何史料和文献链接,请不吝分享与我,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