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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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终将声震世界,必长久深自缄默;
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 尼采
赫拉克利特说:“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真的,于尼采来说,千夫所指,漂泊流离,困于孤独,以及死后成名,都是早已为他准备好了的剧本。
天才的命运哪个不带有悲剧意味呢?而讽刺的是,天才适合站在远处眺望,近了,你看到的只是一个奇奇怪怪的疯子而已。
周国平的这本书《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是中国第一本为中国正名的著作,他把尼采从法西斯狂热鼓动者,社会达尔文主义,反人类异端狂人等妖魔化锁链中解放出来,为我们还原了一个充满不安,矛盾,坚毅,挣扎,悲观情绪而又饱含生命斗志的尼采。
现在,通过周国平这个媒介,我们或许能试着触碰到尼采式的哲学思想。
从前,我一直认为哲学就是谈论人生的一门科学。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简单。逻辑,数学这类纯法则体系都属于哲学范畴,哲学是一门理性要求极高的的学科,并非谈谈人生道理这么感性的事儿。只不过,尼采的出现让我对这个想法又有了改变。
尼采的哲学核心是追问人的价值,不论一切科学怎么发展,最终的目的还不是为了让人类生活的更好?于是,探求人生的意义就成了尼采一辈子专注的事情。
在这里涉及到一个西方哲学史的重心转移问题。
在古希腊时期,哲学思考的重心是关于本体论的。泰勒斯关于世界本原是水的命题揭开了人类哲学史的帷幕。到了近代,培根把解决问题认识工具问题当做了自己的中心任务,自此之后,哲学思考的重心就变成了认识论。而到了近代,世界大战的炮火击碎了人们从中世纪就笃信不疑的价值观,基督教价值体系解体之后,呈现于世人面前的是一片巨大可怕的价值空白。美国堕落的一代应运而生。在这个时期,探索人性本身,重估人与社会的价值,成了一件势在必行而又刻不容缓的事情。
那么我们还是回到之前的那个问题。
人存在于这世上的意义又是什么?
苏格拉底认为,生命在于知识。尼采却最不能容忍这样的说法。“人生本没有意义,你要赋予他什么样的意义它就有什么样的意义”。我仍记得胡适的这句话,现在想来,该与尼采的思想不谋而合或者说,胡适是受了尼采的影响。
人生确实是没有意义的,至少找不出一个普遍适用的意义,甚至具体到个体来讲,都是空洞虚幻的。
这让我想到了《圣经·传道书》里的第一章的话语:
传道者说:“虚空的虚空,
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人一切的劳碌,
就是他在这日光下的劳碌,有什么益处呢?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
地却永远长存。
日头升起,日头落下,
急归所处之地。
风往南刮,又往北转,
不住地旋转,而且返回转行原道。
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却不满;
江河从何处流,仍然还何处。
万事令人厌烦,
人不能说尽。
眼看,看不饱;
耳听,听不足。
已有之事,后必再有;
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岂有一件事人能指着说出这是新的?
哪知,在我们以前的世代,早已有了。
已有的世代,无人记念;
将来的世代,后来的人也不记念。”
万事都是虚空。不论我们曾经多么在意的,你认为会赋予你人生意义的人和事,终会因为距离,时间等因素渐行渐远。而我们偏执倔强不肯忘记的,只不是是活在你脑子里的记忆,以及勾勒出来的幻想。我们努力抓住的,更像是一个影像。这个影像让你安心,得到充实。直到有一天,你顿悟:
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万相空性。佛教在这个问题上,似乎比基督教悲观的更加彻底。佛的最高境界是“涅槃”,即不受一切苦难折磨,烦恼不现。
从前我觉得这是个谬误,因为万物存于相对之中,寂灭一切苦楚,也就意味着抛弃一切欢愉。欲是一切苦的根源,涅槃即斩断一切欲念,那么如此一个僵死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现在似乎有了新的理解。其实就像是一个历经万般世事的老人,内心平静如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默然平和,寂静欢愉。
但是佛教毕竟是太悲观。
悲观主义终究是消极的,它败坏了生活的乐趣,所以尼采称之为死的说教。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短暂的,迟早要万劫不复。然而,倘若一个人被悲观主义所俘虏,他岂能活下去?倘若人类都听从死的说教,人类岂不是要灭亡?
尼采说:“人人都争先恐后奔向未来——可是,死和寂灭是这未来唯一确定和人人共同的事情!多么奇怪,这些事好像对人们几乎没有影响,他们离自己与死相邻的感觉最为遥远!
很喜欢尼采对于生命的比喻。他把生命比作一个女子,一个妩媚的女子,她无恒,不驯,允诺着也抗拒着,羞怯而又嘲讽,同情却又诱惑,因而更具魅力。她使你受苦了,可是你又怎么会不愿意为她受苦呢?所以受苦也成了一种快乐。她诚然有她的罪恶,可是当她自道其恶时,她尤为迷人。你或许会恨她,而当你恨她的时候,你其实最爱她。
是的,尼采是深切的热爱着这生命的。虽然他也承认生命的虚无,但是他受不了这样的人生,他一定要在这之上寻找一个意义。
于是,我们该谈谈他的酒神精神了。
“尼采用古希腊神话中的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形象来命名这种个人解体与同作为世界本原的生命意志合为一体的神秘陶醉境界,称之为酒神境界。因为在他看来,原始的酒神祭,那种无节制的滥饮,性的放纵,狂欢乱舞,表现了个体自我毁灭和宇宙本体融合的冲动。”
或者用更为通俗的话来解释酒神精神。
“在生命最异样艰难的问题上肯定生命,生命意志在生命最高类型的牺牲中为自身的不可穷尽而欢欣鼓舞,这就是酒神精神。”
用生命本身的力量来战胜生命里的痛苦,而当你抗争时,你就是在痛苦中也会感觉得到,百倍强烈的感受得到生命的欢乐。尼采要我们看到,痛苦是生命的一部分,没有痛苦,人只能卑微的幸福。
酒神精神的本义是肯定生命,包括什么中的痛苦,而为了抗拒痛苦,一个人必须要有健全的生命力和坚强的意志。由此酒神精神生成了一个衍义:做一个强者。这与尼采的另一思想强力意志有着内在的一致性。
其实这很像《老人与海》中的老人圣地亚哥,还有杰克伦敦笔下的诸多硬汉形象。由此我想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一部电影:《角斗士》。有段时间别人问我为什么最喜欢这部影片,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但是现在想想,突然有了答案。
因为英雄。
我喜欢英雄,也歌颂英雄,特别是悲剧性的英雄,如《角斗士》里的麦克西姆斯,金庸笔下的乔峰。在命运的苍凉悲怆面前,他们很好的诠释了男人两个字。这似乎是生命最令人动容的状态,饱含着不屈的生命力。
对于尼采的酒神精神,还有一点必须清楚的就是尼采虽认为一个人要足够坚强,但是,坚强而沉重,或者坚强而阴郁,仍然不符合酒神精神。他认为,人生的伟大应该兼有“坚强的骨头和轻捷的足”,合歌者,武士与自由精神为一体。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查拉图斯特拉就是一个轻捷的舞者,无往不在放肆和丰饶。
讲完酒神精神,接下来就要讲讲尼采对于传统道德以及伦理的批判。
在我看来,他对传统的一套规则批判太过。
尼采说:“一步步颓废下去——这是我对现代进步的定义。现代文明导致了生命本能的衰退和精神生活的贫乏。现代道德伦理压抑了人的本能。”
他举了一个例子:关于性,从小我们就被教育是羞于启齿的。可是对于生命来说,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本能,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他赞颂人的躯体,称之为伟大的艺术。
或许这跟他所处的时代有关。世界大战后人们出现了普遍的价值崩溃,在这样一个价值系统松弛的年代,传统伦理和道德当然也免不了受到批判。
我的想法是,固有的伦理与道德体系构建成了社会的价值坐标,这个坐标供给人以行事的标准及由此而来的安全感。其实究其本质来说,伦理道德并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只有适不适合一个时代的问题。因此只要是适合于当代人生活的,就是对的。
由此我突然想到,文明的意义又是什么?
从五千多年前人类最早的文明苏美尔文明诞生开始,人类文明浩浩汤汤发展到了今天。屠杀,战乱,天灾固有之,和平与繁荣亦相携相伴。就在这动荡与和平交替中,人类越来越先进。所以我会决然而然的认为,不论文明的意义如何,它总是积极的。可是再往深层想一想,真的如此吗?
以我们的眼光看待茹毛饮血,衣不蔽体的古人,他们自然是没有我们幸福的。但是问题在于,他们在精神上真的如我们所想象的痛苦吗?还是说不幸福只是我们的认为而已。不可否认,文明的意义总归是积极的,这点是无疑的,只不过多带点辩证的眼光。这世上没有任何的事是完美无瑕的。越复杂的社会结构必然带来越为复杂的苦恼,当意识觉醒后再去面对与之脱节的现实,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这样的痛苦就是尼采的痛苦吧。
尼采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仍是不懈的寻求着人生的各种意义寄托。
他认为音乐是最纯粹的醉境,一方面指责浪漫主义者渴望形而上的慰藉,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正是如此。他藐视他之所爱,爱的越甚,攻击也就越甚。
他批判过几乎一切旧思想了,也深知一切都是虚无,但仍旧执著着,所以,他注定同追求与幻灭相随。
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叫做《这个男人来自地球》,当然这也是一部好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让我印象深刻。他说:宗教的本质无非就是贩卖希望。
不论这句话是否为大众接受,但是有一点值得肯定,人需要希望。宗教和哲学,从本质上讲是相似的,他们只不过是解决同一种问题的两种方法而已。
尼采,哲学,都应该带给人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