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尼亚的世界，略大于整个宇宙

1. 纳尼亚传奇系列之4的<银椅>中有一段场景给我留下了超级深的印象，而要把这段场景说清楚，那不就不得不提G.K.Chesterton了。 C.S.Lewis一直认为Chesterton是他那个年代里最理智的人，Lewis对他的<Orthodoxy>和<Everlasting Man>这两本书都交口称赞。不过让Lewis颇感郁闷的是，他眼里最睿智的人，一个是Chesterton，另一个是George MacDonald，可为何他们俩偏偏都是基督徒呢？而更让Lewis讶异的是，他在牛津的好哥们儿J.R.R.托尔金也是基督徒，而且还相当虔诚。这让当时还持不可知论者的Lewis感到非常困扰。 然而，读Chesterton的书时，Lewis还不到30岁，等他32岁皈依基督后，才恍然大悟，感叹道：“年轻而又严谨的无神论者要想坚守信仰，还真得好好留意自己所读的书呀。” 他这句话，说的就是Chesterton的书对他的影响。而时隔将近30年，当Lewis在1953年创作<银椅>时，他就把Chesterton的哲学巧妙地栽种在情节里啦。 2. 受狮王阿斯兰的任命，Jill、Eustace，还有Puddleglum三人来到由绿女巫掌权的地下世界，要解救被囚的Rilian王子。可就在三人成功破解附在Rilian身上长达10年的魔咒时，女巫出现了，她想对他们重新施加魔咒，好让他们永远留在地下世界。 她问他们来自哪里，Jill说来自地上王国。她追问地上王国长什么样，Eustace说地上有太阳，有天空，有星辰，有花鸟虫鱼。她继续问太阳是什么，王子说太阳就像地下世界的一盏灯，只不过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而太阳能照亮全世界。 当时，女巫演奏着蛊惑人心的曲调，一旁还烧着迷魂香。她不慌不忙，一步一步地否定他们四个口里所说的地上王国。女巫说，地下世界是唯一真实的世界，他们四个口口声声说的地上王国只是他们梦到的而已，绝非真实的世界。他们看到了灯的光，就想象出像太阳那么大的火球。这时，这四个人已经逐渐被魔咒俘虏，开始怀疑自己原先生活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了。但这时Jill卯足了劲，说，我们的世界有狮王阿斯兰。这句话让其他三人都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可是，女巫却继续问，狮子是什么，阿斯兰是什么？王子问女巫，你知道什么是猫吗？女巫点头。王子继续说，狮子跟猫很像，但要比猫大十几倍，而且有金色的鬃毛，就像律师戴的假发一样茂密。女巫听后大笑，说，看，你在我的世界里看到了猫，就想象出大号的猫，还给他取名为狮子呢！你们说的所有东西都无非是按着地下世界想象出来的摹本。女巫的销魂曲蛊惑力越来越大，尽管Jill, Eustace, Puddleglum和Rilian王子在地上王国生活了许多年，但这时也忍不住开始怀疑地上王国是不是真如女巫所说，只是梦境而已。 还好，Puddleglum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回应道，就算我们只是在做梦，就算花草虫鱼，太阳月亮星辰都是我们编出来的，甚至连狮王阿斯兰也不存在，我也觉得我们想象出来的世界要比你这个真实的世界要重要得多。就算你所说的地下世界是唯一真实的世界，那么我也只能说，你的世界未免也太糟糕、太无趣了吧。你看，我们四个普通人随随便便想象出来的世界都要比你这个暗无天日，到处是断壁残垣的所谓的地下世界要多姿多彩得多，要有趣一万倍。就算没有纳尼亚，没有地上王国，我们也要立即起程，倾尽余生去寻找它。不是说我们命太长，而是你这个破世界实在没什么好留恋的，即便我们放弃了唯一真实的世界，也没啥损失。 3. 为什么说这段情节与Chesterton脱不了关系呢？因为Chesterton对理智与想象有着非常深刻的洞见。他说，人们最常犯的错误就是认为疯子都是想象力丰富的人，认为理智的人通常缺乏想象力。这可真是大错特错。虽说有些发了疯的艺术家的确画出了让常人惊叹的想象力丰富的作品，但不要搞错，这些画只有在常人看来才充满想象，在发了疯的画家眼里，那只是他自己的平常世界。所以，凡人常常能惊叹于生活的丰富多彩，而疯子往往抱怨生活的稀松平常。所以，像J.K.Rowling这样能写出如《哈利·波特》这般想象力丰富的书的人，恰恰是最理智的。创造出《指环王》中土世界的托尔金也一样，想象力异常丰富，也异常理智。而疯子呢？哪部奇幻大作是疯子写的？但我知道，高呼理智至上的大师，写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尼采，最后疯了。 想象力跟精神错乱其实差十万八千里，看一下文学作品就知道了。想象力丰富的童话世界写的是一个普通的人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而理智冷酷的现代犯罪小说讲的则是一个神经错乱的人居住在一个正常的世界。诗人很少发疯，发疯的是数学家（记得《美丽心灵》不？）。创作家很少发疯，发疯的是每天按部被机械化的琐事缠得没法呼吸的人。荷马没疯，疯的是《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评论家；莎士比亚也意志清晰，意志混乱的是《哈姆雷特》的批评家。约翰在《启示录》里虽然写出了各种奇怪的兽，但约翰写的怪兽远没有研究《启示录》的那些批评家们那么奇怪。 用Chesterton的原话来说，就是：Poetry is sane because it floats easily in an infinite sea, and so make it finite; reason seeks to cross the infinite sea, and so make it finite. The poet only asks to get his head into the heavens. It's the logicians who seeks to get the heavens into his head. And it's his head that splits. Chesterton还告诉我们，你没法用推理或争辩来说服一个疯子。因为所有的疯子都有着他们自己严密（但狭隘）的理论。在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己，全世界都是疯的。他会说，正因为自己是唯一清醒，唯一理智的人，所以全世界的疯子都想要说服他，让他也成为疯子。假如他说自己是国王，那你也没法用理论来否决他，因为他会说正因为自己是真正的国王，所以假国王要不惜一切代价否决他的王权。 发疯的标志并不是丧失推理能力，疯子的逻辑依然能自圆其说，只不过疯子的那个自成体系的“圆圈”，要比我们正常人的“圆圈”小得多。的确嘛，戒指也能环成一个圈，篱笆也能换成一个圈，但前者所包括的东西要比后者有限得多。所以，对付这样的疯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意识到，他用那个自成一体的小圈圈，把多少精彩绝伦的世界“圈”之门外呀！ 4. 所以，Puddleplum对女巫的回答才真正切中要害。所有的推理和逻辑都没法打败女巫的论断，没法否定她的地下世界是唯一真实的世界。不过，何必去死凿女巫那个固步自封的小圈圈呢？直接告诉她：“如果你所说的世界是真实的，那它未免太糟糕无趣了吧!” 只消这一句，她的小圈圈立马黯然失色，她苦心经营的逻辑也瞬间没了气力。 所以，下次如果有人像女巫那样，对你说，你想得太多啦，现实世界不是这样云云。你也不必费嘴皮子跟ta论断你的世界的合理性，直接指出ta那个小圈圈的狭隘，告诉ta：“如果你所说的世界是真实的，那它未免太糟糕无趣了吧!” 要让ta知道，除了ta的那个小世界，还有木星，银河系和宇宙。当然，最重要的是，还有你那颗略大于整个宇宙的心。 文|Yihan 想看更多文章？-> 去她的个人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