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而不坏

看到这个书名的时候，觉得主人公必然是崩坏得不行，舔着一颗欲壑难填千疮百孔的心，喃喃着我心中尚未崩坏的地方啊……

崩坏大概本来是这本书的卖点吧。直人，我们悲催的男主人公，超级爱喝酒，超级爱乱搞。连豆瓣简介都拿这个当噱头呀，“成年后他过着优渥而醉生梦死的都市生活，同时与三位女性周旋着：一个是家境富足却欲壑难填的大西夫人，一个是经营酒吧的单身母亲朋美，一个则是貌美又温柔的年轻女性枝里子……”似乎不来一场狗血淋头的情爱纠葛四角相恋红眼厮杀什么的，就不能给读者一点交代了呢。

事实上，书中的故事诡异地冷静。枝里子、朋美、大西夫人三人之间并无瓜葛，直人在三者面前扮演的也是截然不同的三种角色。普通温馨的恋人，父亲的代理人，完美的情人。这同一个男人“周旋”在若干女子之间，扮演相同的角色（求猎艳和单纯性欲的满足）是完全不同的。从某种意义上说，直人十分清醒，虽然他常常醉，可是他却认真甚至是尽职尽责地扮演每一个角色。

当直人的三重关系被分别单独来看的时候，每一个都无比的正常。于枝里子，直人是出版社的优秀员工，有社会地位有知识也小有钱，是理想的交往对象和可能的结婚对象。虽然直人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甚至有意无意地破坏这种看似理想的关系，但这并不影响他客观上依然具备这些素养和条件，并且，他所拥有的这一切全是靠他自己打拼得来。直人对朋美并没有强烈的爱意，但是对朋美的小儿子拓也却是相当上心。去迪士尼，赏花，生病送医院，选合适的托儿所，种种鸡毛蒜皮，直人也无微不至。他信誓旦旦地表示坚决不要自己的孩子，可是又几近自然而然地扮演着合格的父职。同大西夫人的相处则是相当干净的金钱关系，显然直人很善于此道，出力挣钱，仅此而已。

好像是三块分别都挺好看的马赛克，拼在一块儿就呈现出怪异的图景。这种怪异来源于直人并没有一个一致并且稳定的自我。他能给别人当男朋友当爹当情人，可是当问题变成直人到底是谁，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的时候，一切都成了满拧。原因似乎也直截了当，没有父爱，幼年时期险遭母亲遗弃，直人并没有机会和这个世界建立基本的信任，更没有机会了解和建立亲密关系。当直人实际上是一个破碎的主体的时候，他和枝里子貌似匹配的关系变成表演与破坏的诘问，对于拓也的父爱看上去更像是对自己失去父爱的追讨，大西夫人则变成了母亲的投射，上演着类似于俄狄浦斯的命运的悲剧。直人靠着某种坚韧的理性维持着他作为一个正常甚至光鲜的社会人的表象，而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建立真正亲密关系的能力。

坚韧的理性在直人身上表现为他对生啊死啊近乎偏执的追问。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追问本身可以让直人感觉到一点生命的重量。做爱也是一样。是没有附件条件的死死直面“活着”这件事情的好方法。思考死亡和做爱似乎是直人的醉生梦死，却同时是他心中尚未崩坏的地方。

那几块无法合为一体的马赛克终究是有用的。因为那是直人内心里的善良、单纯和脆弱。他偷听到枝里子对她父亲说，直人还像个小孩子，负气离去。他总是责怪枝里子自以为是，满足于俗鄙的现世。可是，直人与枝里子的初次相遇，当他极尽疲惫，恍惚中握住一个陌生美丽女子的手，那个时刻，直人必定是真诚的，纷乱的碎片并不存在，如同婴儿握住母亲的手指，彻底的无条件的信任，那像是一次亲密关系的开始。大概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就算不是枝里子好了，能在直人未曾彻底崩坏的世界里搭出一个“自我”，生死什么的纠结，就让它淡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