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好的回忆
每年暑假,文学恐怖笼罩着位于上卢瓦尔省的祖父家。所有亲戚家的孩子都被叫到做小学教师的富尔姑婆床边。小朋友被勒令背诵字母表,大一点的虚心接受指导,成年人也要放下手里的活儿重读经典。安妮•弗朗索瓦调侃说,在巨大的压力下,居然没有孩子选择背叛家族去做文盲,这是个奇迹。母亲患上了肺结核,病重体弱还一个劲儿地读侦探小说。她胃口极差,厨娘昂里埃特就在买菜回来的路上去书店翻翻黑色悬疑系列,只要书里能找到火腿、三明治、鸡蛋这样的字眼就买回来。这样,运气好的时候,她能哄着母亲品尝她做的兔里脊肉。安妮说,如果那时就有热爱美食的侦探作家蒙塔尔万,妈妈到现在一定还活着,而昂里艾特一定已经成为名厨。…… 关于读书的回忆是由这样一些故事开始的。 现在已经很难想象一个年代,儿童以阅读作为主要的娱乐方式。而在安妮·弗朗索瓦的故事里,这恰好发生在法国这个有着浓厚阅读氛围的国家,尤其是巴黎这个人们走到哪儿都读书的城市。在五十年的时间里安妮对读书保持着高涨的热情,除了偶尔极度郁闷她会说:我甚至都不想读书了。与这类bibliophile书通常的作者不同,安妮不是藏书家,版本学家,或者珍本爱好者,她甚至不喜欢精装书(说它们最适合待的地方是陈列架)。读书这种人生乐事和旅行一样,重要的是过程本身和一起分享的人。她在驳杂的回忆中跳进跳出,笔触明快,惯会调侃那些读书人都心领神会的怪癖,也乐得自嘲。她生活在最适合自己的部落里:因为《百年孤独》进入了著名的瑟伊出版社,从打字员干到编辑,每天跟书打交道还不够,又混迹于一群同样酷爱阅读为之痴狂的巴黎人中间。一起读书,一起背着砖头重的书包旅行,每到一地却还是到处蹓跶去书店。她把这本书叫做“自传体书目”,说她的书都有两个生命,讲述自己的故事,也见证她的生活。所以她的书里一定没有书签,批注,没有任何字迹,却有某年度假海边的沙粒,打着转儿飘下来的干花(或者钞票),一圈艺术范儿的咖啡渍这些开启回忆之门的痕迹。 写这本书的时候安妮•弗朗索瓦已经患癌多年。她不仅是资深书痴,也是长期抗癌者,但书里感觉不到一点病气。偶尔她会抒情一下,比如每天乘地铁穿越新桥,即使窗外展开的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风景,她的思绪仍在书页中飞扬,一边构思她那千百部永远不会成形的作品。还有那些极富画面感的桥段,她躺在床上睁着一只眼睛读书(另一只总是累得比较快),要硬撑着读到最后一个单词(不是某一句,也不是某一段读完),直到睡神像电击一样突然一下子把她击着。当然还有那些冷不丁把人感动得一塌糊涂的狐朋狗友和书的故事⋯⋯ 在书的最后安妮说,这本书快结束了,却是为了开始的结束,我还有希望。巴黎有无数这样的安妮•弗朗索瓦。她们有一座楼梯上都扔满了书的屋子;开车旅行,后备箱就变成书箱;一到旅馆,就把房间布置成书房;她们把书借给朋友,马上就冲出去再买一本,因为几乎可以肯定那家伙永远不会把它还回来;她们冒着换书架甚至搬家的危险,买了太多永远看不完的书,定律是每次丢掉一本书等于捡回来两本;为了给那些书找到安身之所,她们一次又一次搬家,从塞纳河畔的小公寓,一直搬到巴黎郊外的独栋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