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人类迫切需要一个“游戏观”的转换
1996年,哲学家、宗教研究学者詹姆斯•卡斯(James P. Carse)从服务了三十多年的纽约大学退休,目前居住在纽约和马萨诸塞州,他的个人网站上刊登了他的学术经历、作品以及近期博客文章。 《有限与无限的游戏》是卡斯影响力最大的一部著作,也是他首部译为中文的作品,译者相信中文世界的读者也能慧眼识得这颗珠玉。这本书写于1987年,距离现在已经有近三十年的时间,但像所有人类著作中的经典一样,时间的推移应该只是越发见证了它的生命力。《失控》一书的作者凯文•凯利(Kevin Kelly)就曾提到,“《有限与无限的游戏》改变了我对生活、宇宙和其他一切事情的看法。” 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时时会拍案叫好,甚至觉得可以借用博尔赫斯的图书馆之喻——这是目前为止思考社会、文化以及我们从何处来该往何处去的主题中所有可能写成的图书中写得最好的著作之一。引用某位英语读者的话来说“逐页读过去,每一页都让你不禁发出‘这正是我以前就知道的,却无法用语言讲出来’之感慨”。全书所展现的宏阔思考,对人类存在的整体关怀,与一针见血的点评,确实使人叹为观止。 全书篇幅不长,以101个短章连缀而成的形式,让人联想到维特根斯坦,但与维特根斯坦的学院派风格不同,詹姆斯•卡斯的写法是平实的,他的文字本身有如基督教的福音书那样言简意赅,又直击人心。也许是因为卡斯的宗教研究学者身份,让他明白,虽然说“道可道,非常道”,但好的“哲学”,并非少数人的智力游戏,而应该是贩夫走卒都能懂并能在人生中实践的“哲学”——就如同基督教的布道一样。 另外,身为无限游戏者的卡斯,始终强调视域的开放性。在他看来,理论也即一种解释,是有限游戏中的产物,因此是封闭的,也终结了其他可能性,所以这部作品虽是一部广义上的理论作品,却不搭建精巧的体系,亦无严密的论证,只是如思绪的流动一样,用苏轼的话来说,“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将世界、时间、社会、文化、权力、语言、性、疾病、死亡、战争、自然、机器、宗教、神话,我们在世上所遭遇的重要主题,都通过“两种游戏”这条线索,逐一思考了一遍。 卡斯想要传递给我们的一个观点是:我们迫切需要一个“游戏观”的转换,即从有限的游戏转向无限的游戏。有限游戏是画地为牢的游戏,旨在以一位参与者的胜利终结比赛。人类社会往往很容易停滞在结束了的有限游戏中,或者被囚禁在有限的游戏中而不自知。像战争、专制、环境污染、对他者的不宽容、对疾病和死亡的极大恐惧等等,都是有限游戏的负面产物。 对“两种游戏”的这一分疏,犹如当头棒喝,使我们开始看到一些严肃观念的局限性。比如,中国文化中,历来将人生之意义定位在追求那名垂青史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但以“有限游戏”观之,“不朽是有限游戏之矛盾的最高级例子:它是一种人们无法生存的生活”。那些千古流芳的名字,也即相当于那些伟大的获胜者,虽然在历史中永生,但是,“永生的灵魂只能继续在一个已经写就的角色中继续存在。永生的人无法选择死亡,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无法选择生存”。无限游戏则像一场众声喧哗的聚会,它避开任何结果,它的目的就是使自身无限保持下去,只有贡献者,而不会有任何使他者沉默的获胜者。无限游戏者不追求所谓永生,他们以必死之躯参加游戏,虽然“他们可能不知道死亡何时降临,但我们总能说‘他们死在合适的时候’(尼采)”。游戏者像一名欢愉的过客,以他的有限生命旅程投入无限游戏中,真可谓“生,吾顺事;没,吾宁也”。 在书中,虽然卡斯不时征引卢梭、黑格尔、尼采等哲学史上著名的人物,但他提醒我们,边界清晰的“思想”其实也是有限游戏的衍生物,“我们能够发现形而上学家在思考,却不可能在形而上学家的思考中发现他们。当我们将思想与其思想家分离时,它就是一种抽象,是曾经鲜活的行动的不死阴影”,前人的思想只是一种抛砖引玉式的“邀请”,卡斯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加入这一无限游戏中来,因为“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