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算尽太聪明——一枕黄粱
第一次看这本书是2012年8月,当时深为布氏这种以大陆为棋盘,以国家为棋子的宏大气势和自信所折服。当时对很多国家了解不多,此后读了一些东西,对一些国家和地区也有了更多了解。一直想找时间再读一遍这本书。这次是因为乌克兰危机,想起布氏和亨廷顿、基辛格对欧洲/北约东扩的态度似乎不同,于是又把这本书拿出来读了一遍。这次是英文和中文都读了,先英文后中文,也算是完成心中一直惦记着的一个任务。 这本书写于1997,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看,还是有一些不足之处:例如全书似乎未摆脱冷战思维,仍着眼于维持美国在欧亚霸权(尤其是仍强调围堵俄罗斯,不知和其匈牙利裔有没有关系),而忽视了冷战后来自非国家行为体如恐怖主义对美国的挑战;象很多其他人一样,他没有看到资本主义体系可能内在存在的缺陷(2008年金融危机加快了美国和西方的相对衰落)以及西方民主目前面临的僵局,以及大大低估了中国崛起的速度(当然中国目前自身也面临很多挑战和困境);由于谁统治欧亚谁就统治世界,在他的视野中完全看不到非洲和拉美,印度只有很少的篇幅,他完全没有预见新兴市场的兴起及其对全球政治势力重新分配的影响。和其他西方学者一样,他设想中国的未来只能是走西方民主和市场化的道路,从而最终融入美国设计的国际体系,他没有想到中国可能开创一条不同于西方的道路和模式,就像《经济学人》最近一期所讲的:中国模式可能是对民主的最大威胁之一。从地缘政治的角度讲,美国被赶出欧亚大陆最有可能发生在东亚:虽然说太平洋容纳地下两个大国,但中国的崛起必然要实现统一台湾和在某种程度上将美国军事力量赶出太平洋西海岸。美国军事再强大,其将力量投射到太平洋西岸仍是其局限,就像李光耀说的,即便失败几次,多少年后,可以确定的是,中国仍然会在亚洲,但美国则未必。如果这样的话,朝鲜最有可能在接受中国影响的前提下统一。而日本无论其如何选择,最终恐怕不得不接受中国的主导。 最后,让我们回到乌克兰,布氏的名言是:“没有乌克兰,俄罗斯就不再是一个欧亚帝国。少了乌克兰的俄罗斯仍可争取帝国地位,但所建立的将基本是个亚洲帝国,并且更有可能被卷入与觉醒了的中亚人的冲突而付出沉重代价(p39)”。从目前情况看,西方在乌克兰上并没与太多牌可打,俄罗斯紧邻乌克兰,欧洲没有和俄罗斯动武意愿,美国国内民意目前更内视,美欧意见不一致,都使妥协和政治解决可能性加大。除非俄罗斯力量衰退,欧洲/北约东扩很可能止于乌克兰。无论乌克兰未来是否会分裂,克里米亚还是更可能重回俄罗斯。 相关内容: 第一章主要回顾对比了包括罗马、清帝国、蒙古、英国等在内的历史上的大国,指出美国是历史上唯一的全球性超级大国。美国的优势包括军事、经济、技术以及文化四个方面。美国的全球力量是由美国设计的全球体系来发挥的。这一章指出了文化优越感的重要性,而美国的霸权也是部分基于其价值观和制度对其他国家的间接影响。 第二章是全书的核心,作者纵横裨阖,指点江山,以欧亚大陆为棋盘,提出欧亚大陆是世界的中心,谁控制欧亚大陆谁就控制世界,指出美国要维护其对欧亚大陆的影响力,需要在中间地带、西部、东部和南部实现的策略目标。由于美国的霸权不通过直接控制来实施,在国内还受民主的制约,因此美国要维持其霸权,需要通过外交手段和有选择结盟的方式,引导各种地缘政治力量,来尽量维持其优势地位。进一步,作者提出了法、德、俄、中、印这五个地缘战略棋手和乌克兰、阿塞拜疆、韩国、土耳其和伊朗这五个地缘政治支轴国家,以及美国在欧亚大陆面临的挑战中需要回答的五个大的政策选择问题。 第三章谈欧洲,作者认为欧洲是美国进入欧亚大陆的桥头堡和民主的跳板,由于欧洲依赖美国的安全保护,欧洲的扩大自然导致美国影响力的扩大,因此美国因支持欧洲一体化以及欧洲东扩,以巩固桥头堡。在欧洲一体化上,法德出发点并不一致:法国是重塑辉煌,而德国则更多是自我救赎。由于德国需要美国提供安全,德国是美国在欧洲最有力的支持者。法国实力有限但仍沉浸在大国的幻想中,德国在统一后是欧洲无可争议的首要大国。德国倾向于欧洲东扩,但法国可能会搞小动作,而英国则通过支持更大的欧洲来掺水。如果欧洲一体化出现僵局,德国对欧洲的自我认同可能淡化而民族主义可能会重新上升。美国应支持德国的领导并促进欧洲统一和东扩,但法国是把德国拴在欧洲之内的必不可少的伙伴。 第四章谈俄罗斯。苏联解体导致俄罗斯地缘政治范围大大缩小,先后出现了三种地缘政治设想:一是幻想与美国平起平坐,共同统治世界的“成熟伙伴关系”,但由于实力太不对等,这基本是一个笑话(俄罗斯必须先按西方的要求进行改革(p86),然后才能屈辱的加入西方体系);第二是“近邻外交”,也就是在原苏联共和国范围内重建帝国或至少是保持影响力,但同样由于俄罗斯太弱,在政治上无法强加于人,在经济上不具吸引力,同时新独立后的国家民族意识觉醒,这一策略也只能在非常有限的几个国家实现;第三是反联盟,无论是通过和中国、伊朗结成反霸联盟,还是在欧洲一体化停滞时拉拢法国或德国,但这两者显然都不可行。因此,作者为俄罗斯设计的道路是放弃帝国野心,走土耳其现代化、欧洲化和民主化的道路,其中重要的一点还是要俄罗斯承认乌克兰的独立和加入欧洲。作者认为克林顿政府未能在1993年美俄蜜月期推进北约东扩是一个政策失误。 第五章讲欧亚大陆的巴尔干,主要是苏联解体后新成立的一些国家,包括外高加索三国以及中亚五个斯坦,还有阿富汗。对这一地区施加影响的主要有俄罗斯、土耳其和伊朗,以及中国和美国。这一地区有丰富的能源和矿产,但也存在较为突出的民族问题:400万人口的亚美尼亚和800万阿塞拜疆之间存在纳-卡冲突,使得俄罗斯在亚美尼亚获得驻军;伊朗西北生活着2000万阿塞拜疆人,从而伊朗担心分裂问题也对阿塞拜疆施压;土耳其支持阿塞拜疆但不相邻;格鲁吉亚有30%的少数民族,存在奥赛梯和阿布哈兹问题;新独立的5个斯坦国家中塔吉克斯坦在文化和语言上属波斯语系,其他4个则属突厥语系;哈萨克斯坦民族问题较为严重,1800万人口中约35%为俄罗斯人,另外还有20%非哈萨克人;乌兹别克斯坦近2500万人,人口结构较为单一,并且通过帖木儿帝国为民族寻根;土库曼斯坦450万人口中约75%为土库曼人;吉尔吉斯斯坦500万人口中仅55%为吉尔吉斯人;塔吉克斯坦650万人中塔吉克人不到2/3,并且由于内战导致俄罗斯驻军。中亚五国和阿塞拜疆人口主要是穆斯林,但其政治精英大多仍是苏联时期的产物,其世界观都是非宗教的,随着伊朗和沙特支持的伊斯兰复兴运动的兴起,以及民族自觉,该地区伊斯兰意识可能会加大。俄罗斯境内还有近2000万穆斯林,占人口的13%,将不可避免地受这一进程影响而要求维护其宗教和政治权利。此外,本地区另外两个地缘政治棋手——土耳其和伊朗——都存在内部的脆弱性:土耳其作为一个无所适从的国家,仍在重新界定其身份,而且其6500万人口中有20%为库尔德人;伊朗6500万人口中仅略高于一半为波斯人,约1/4为阿塞拜疆人,此外库尔德人口也较大。 这一地区存在多重竞争。俄罗斯由于政治软弱,经济贫困,且穆斯林人口爆炸,在中亚重建帝国代价太高且会遭到强烈抵制,只能退而寻求地缘政治和经济上的主导地位。在这里,阿塞拜疆是里海盆地和中亚财富的瓶塞,西方通过绕开俄罗斯的石油管线(巴库-第比利斯-杰伊汉管线正是出于布氏的构思)打破俄罗斯的封锁;土库曼斯坦也考虑建设通往中国的管线。美国由于太远而无法在这一地区成为主导力量,因此其首要利益在于确保没有任何一个大国单独控制这一地缘政治空间,因此其应该支持阿塞拜疆、乌兹别克斯坦和乌克兰,同时中国在这一地区不断增加经济活动(从而打破俄罗斯的垄断)也是与美国利益相一致的。未来如果土耳其入欧受阻,外高加索国家很有可能只能选择适应俄罗斯。 第六章讲亚洲。作者认为中国必然成为东亚占优势的国家,美国必须和中国建立合作关系。美国希望中国能成为一个民主国家,并通过接纳中国进入G7来使中国乐于接受美国已建立的国际秩序(似乎中国也太好骗了)。作者认为对中国未来乐观的预测可能存在三个问题:一是经济能否继续快速增长;二是政治能否稳定;三是即便中国经济超过美国,从人均来看中国仍然是穷国。如果美国退出亚洲,那么俄印、越印尼等都可能通过结盟来抵挡中国。由于历史原因,日本不可能成为在亚洲占主导作用的地区性大国,同时由于对美国的安全依赖,日本也不可能成为世界大国。日本的外交政策有四类:美国优先(以美日关系为核心,但希望制约美国对中国的对抗),重商主义(通过经济大国提高全球影响),积极现实主义(寻求成为正常国家,撤销对海外派遣武装部队的限制),国际空想主义(全球新秩序)。作者设想中国统一台湾的前提是中国的民主化。由于中国只能在美军撤出朝鲜半岛以及朝鲜被置于中国政治影响下的情况下接受朝鲜统一,作者更期望通过韩日和解来促进朝鲜统一(从而美国继续驻军)。而朝鲜统一以及美军撤出朝鲜将促使日本重新武装或与中国妥协,这都将导致美国在亚太地区作用寿终正寝。 第七章结论部分基本是把三到六章的结论再说了一遍,即美国是唯一的全球性超级大国,欧亚大陆的仲裁者,但是美国的实力衰弱不可避免,因此,在短期内要确保没有任何国家或国家的联盟能将美国赶出欧亚大陆,从中长期看,美国应通过伙伴关系建立一种能继续维持美国优先的国际体系。要实现这一目标,在西部,美国要促进欧洲一体化及东扩,通过接纳中欧特别是乌克兰从而使俄罗斯别无选择,只能放弃帝国梦想并欧洲化,纳入美欧体系;在南部,要鼓励里海和中亚地区对外开放,不出现一个排他性的主导大国;在亚洲,要继续发展美日同盟,同时和中国建立合作,通过中国民主化和接纳美国已建立的国际体系来保障美国在亚洲的利益。这样就可以建立一个所谓的跨欧亚安全体系,一个维持美国主导地位的地缘政治框架。但是从美国内部来说,民主的本性不支持帝国野心,此外美国社会多元化不利于在没有明确威胁情况下达成一致的对外政策,文化上享乐主义的盛行都可能使美国首要性面临来自内部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