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十年

　　高一那年郭敬明爆红，和他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当年坐在我前面的是一个所有人都说他很聪明但是不用功的男生，叫陈楠，白白胖胖的，长着青春期少年们都有的郁葱葱的小胡子。那时我们中午回家，都会拿上一本书，政治历史什么的。他从来不。那一年我唯一见他带回家过的，是这本《梦里花落知多少》。书不知道是谁的，有那么一本，在班里传阅，他就随意的卷了一下，插放在屁股上的口袋里。
　　记不清我们做了多久的前后座，只记得那段时间他出奇的安静和认真。上课的时候都在认真地读《梦里花落知多少》。平时都是各种小动作不停，总之就是不听课。
　　有一天下了课，我问他，陈楠你看完那本书了吗。
　　他说还有几页。
　　我问，好看吗。
　　他说，好看。
　　我问，看哭没有。
　　他说，哭了一点点。
　　然后羞赧地笑了笑。
　　
　　那本小说我看了不知道几遍，它带给我的冲击和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人，写了一个近在我眼前的故事，跟着哭哭笑笑吵吵闹闹，感觉真是好啊。下了课和朋友们围在一起讨论林岚应该选顾小北还是应该选陆叙，我无数次把票投给了陆叙但是回看小说会对顾小北心里疼疼的。
　　那时他还有一本散文集叫《左手倒影，右手年华》，书是黑色的，封底有这样一句话：那些我们自以为念念不忘的事，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过程中，被我们忘记了。
　　我当时负责做班级板报，有一期，我把这句话写在了板报上，闪亮亮的题头。那期我很满意，负责美编的是小学开始就和我一直一直同班的一个男生，叫孙凡。
　　板报出来的第二天早课是英语，英语老师是一个短发凶相的女青年，姓岳。我们在默写课文，她看了一会儿板报说，这是谁做的板报，年纪轻轻就搞这种伤痕文学以后怎么成大事。
　　我没说话。心里挺难受的。做板报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怎么讨巧，不会帮你增加考试分数，也没人给你额外的酬劳，全凭兴趣。我做了那么多期，没人走上来和我说一句，辛苦你了。可是批评的却这么理直气壮。那天放学的时候，孙凡在楼梯上路过我，说了一句：她什么都不懂，你别理她。我没说话回他，但是回家的路上我咬着牙哭了一路。后来我就不怎么看郭敬明了。我被那股比我强势的主流价值观同化了，为自己的“无病呻吟”感到可耻。我的青春里没有什么年少轻狂，只有担惊受怕，怕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又怕自己和别人太一样。我拿着别人都有的标尺往自己的身上量来量去，试图量成一个被人喜欢喝接受的尺寸。
　　再后来风云突变，有个叫庄羽的作家跳着脚出来告《梦里花落知多少》抄袭。那年还没校内微博豆瓣网，消息还是口口相传，然后自己去网上搜一些片段来看。也搜一些庄羽的书来看。很天真地站在郭敬明的一边，同时又隐隐地为他感到可耻。
　　那种带着爱又带着羞耻的感觉，回味起来怪有趣的。
　　抄袭的案子沸沸扬扬闹了好久，贯穿我整个高中时代。整件事情就这么被抛之脑后，那本小说也不看了，情节都忘的差不多了。
　　我上了大学，念的文学专业，读了更多更好的书更伟大的作家，曹雪芹，路遥，赫拉巴克，昆德拉，马尔克斯，莱辛，村上春树，毛姆，格勒厄姆，茨威格，勒旁，罗素，哈代，三岛由纪夫，加缪，村上龙，纳博科夫，劳伦斯，福楼拜，阿加莎克里斯蒂，莎士比亚，吴承恩，杜拉斯，萨冈，乔伊斯，君特格拉斯，黑塞，奥威尔……
　　上面的每一个名字之下的任何一部作品，都比这本《梦里花落知多少》具有更深刻的人形更高深的文学价值和更悠久的流传历史。
　　谁在乎呢。
　　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在我满脸青春痘的青春里，我在这本小说里做了一个好梦，这感觉谁都不能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