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遗忘与重估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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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史学之父希罗多德在他的著作《历史》的开头写到:他之所以要写这么一部著作目的是为了保存人类的功业,使之不致由于年深日久而被人遗忘,使那些值得赞叹的丰功伟绩失去光彩。英国西方马克思主义史学家艾瑞克·霍布斯鲍姆花费三十多年写就的近两千页的现代世界史《年代四部曲》也可以称得上这么一座高大的史学纪念碑。不过,这套著作纪载的并非全是人类值得赞叹的丰功伟绩,更多是人类重复所犯的错误及其留下的血腥教训。而且霍布斯鲍姆认为这些才是现代人更应该拒绝遗忘的历史遗产。 艾瑞克•霍布斯鲍姆(1917—2012)是英国著名的西马史学大师,父母是来自英国和奥地利在埃及结识并结婚的犹太人。他出生后一家人回到维也纳,后父母相继亡故,他又投奔在德国生活的外祖父,中学时即在德国加入共产党。希特勒上台,他又被送往英国祖父母家,在英国上大学时又加入英国共产党。 虽然身份问题给霍布斯鲍姆的职业制造过不少麻烦,但他一直守护并不断修正自己的理想,从未退党。他对马克思主 义学说特别是《共产党宣言》推崇备致,毕生以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史学观来讲述历史,即从政治和经济的内在关系来揭示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因而在《年代四部曲》的开头,他就把十八世纪先后发生在英国的工业革命和法国的政治革命看成是一个整体,并名之为“双元革命”。 实际上,也正是在这个双元革命之后,世界才逐渐结为一体,而记述这之后的历史才真正称得上世界史——之前最多只能算多线平行的区域史。当然,阅读这位如此睿智的西马史学家,人们除了对他宏大的世界史视角感兴趣之外,还会研究他对马克思主义的修正,而这最好把他的历史观和政治经济观分开来看。 在历史观方面,霍布斯鲍姆与马克思保持一致,对于那些从宏观的角度看更趋于客观的历史现象,他能精僻地演变出其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而对那些更受个人意志影响更具主观性的历史事件,他则从深遂的人性角度尽力破解。也就是说他所著的历史绝不仅仅是纪录或深度追踪那种新闻式非虚构写作文本,而是条分缕析,深思熟虑的学术论文。而且他执意要把书写给大众,其散文风格就像另一位写过《战后欧洲史》的著名史学家托尼·朱特(也是犹太人)所说“完全没有爱挑剔的理论癖和某些年轻的英国同道身上那种夸张做作的理论自恋,文体干净利落、明白易懂(《重估价值》)。 在政治和经济观方面,他主张混合式经济,对哈耶克和弗里德曼的自由主义没有好感,尽量避免提到他们,但又忍不住提醒那些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全球经济不景气中复兴的哈耶克信徒别忘了回头看看自由主义经济在大萧条时期曾经遭遇的挫折。他说: “这种奇特的健忘现象正好证实并提醒大家历史的一项重要功能:不论是提出经济理论的学者,还是从事经济实务的执行者,两者的记忆都差到难以置信。他们的健忘,也活生生地阐明一桩事实:社会的确需要史学家,唯有史学家,才是专业的历史公共记忆人,替大家记住那些恨不得统统忘掉的憾事。” 也许正因为对历史性往复循环过程认识的那么深刻,所以他对前苏联社会主义的失败持保留意见,对公有制和政治集权仍抱有部分同情。也基于此点,一直主张“重估价值”对西欧原亲苏的知识分子进行彻底清算的托尼·朱特在《重估价值》一书里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判,拿他没有退党的事大做文章。把他说成是一个“浪漫的”马克思主义者,而且认定他坚持斯大林制造的苦难有其抵偿这种观念不可原谅等等。 当然,如此非黑即白地重估这一 位睿智的哲人是难以让人信服的。一个卓越的历史学家和历史一样就像镜子,谁重估他,他的读者也会重估谁——通过托尼·朱特写的霍布斯鲍姆我们会更理解托尼·朱特。由于霍布斯鲍姆认为儒家文化的骨干系统和与中共的群众路线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非宗教无神论上下贯通的精英组织),他把新中国的建立看作是对盛唐的复兴,这个观点有其道理,但也太过笼统。他的执拗让人敬佩,但是他这种带有自己政治观念的历史,应该小心的去看为好。 已刊于2014年6月《精英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