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本学者的汉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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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在黄帝,创制造物。有沮诵、仓颉者,始作书契以代结绳,盖睹鸟迹以兴思也。因而遂滋,则谓之字,有六义焉。一曰指事,上下是也;二曰象形,日月是也;三曰形声,江河是也;四曰会意,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老考是也;六曰假借,令长是也。夫指事者,在上为上,在下为下。象形者,日满月亏,象其形也。形声者,以类为形,配以声也。会意者,止戈为武,人言为信是也。转注者,以老为寿考也。假借者,数言同字,其声虽异,文意一也。——《四体书势》
中国人骨子里多少总是要带一点骄傲的,鲁迅先生言语不客气,将其称之为“我祖上也曾经阔过”,到了近代,有人也管这个叫“民族自豪感”。但无论怎样,想到我们的文明绵延数千年至今,这总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记录文明的工具是文字,詹姆斯•格雷克认为,文字的出现是一件意义极其重大的事情——甚至较语言的出现更为重要。可记载的文字意味着逻辑的出现与文明的传承。但不同于印欧语系的是,中华民族在最开始的时候就点错了天赋,硬是选择了非表音文字作为本民族的书写系统。这导致了西方崛起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汉语都被认为是所有语言中的异类,几乎被排除于索绪尔语言学理论之外,幸好时光荏苒,人类认知不断扩大,中国的国际影响力也不断扩大,总算学界又能够重新认识汉字,予以其应有的学术地位了。
白川静先生的这本《汉字百话》就是后索绪尔时代的产物。白川静先生乃是举世闻名的汉字学家,其著作等身自不必言。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作为一个日本学者,他竟能够领先于孙诒让、王国维、郭沫若、于省吾等学者,率先运用新出土的甲骨文与金文资料对说文解字进行了互证性的研究,出版了《说文新义》一书,其学术造诣之高深,实在颇值得我辈钦佩。但白川静不只满足于在学术领域中做艰涩的考据与训诂,更擅长将自己的研究成果用平易近人的著作表述出来。《汉字百话》就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全书分十小节,每小节又分十个专题,从汉字的起源入手,对汉字的独特表意方式、字音与字形进行了较深入的分析,最后在此基础上,对汉字的演变历程、汉字对中国人思维方式的影响以及汉字与日语间的渊源进行了更深一层的探究。每个专题短小精悍,选例精当而又说服力。成此书时,正是白川静年近古稀之际,其对汉字的研究与理解具已成系统。不同于中国学者重于训诂,白川静在接受了更广泛的现代科学教育后提出应将文字学放在更加宏大的古人类学的基础上来进行论述的观点,他将文字视为文化体系的核心,文以达意,而外在的文化表现则是文字的延伸。这使得他得以从不同方面来对文字与文化进行多维度的探究,大大拓展了研究的广度与深度,使得“白川文字学”能够在汉字研究领域中独树一帜。
虽然以一个中国人的眼光来看,未免会觉得白川静的研究有时过于偏颇,难免过分强调金文与甲骨文的象形功能,甚至有时会觉得将文字与表意生拉硬套,大有荒谬之感。不得不说,将文字进行广泛的图像化理解、并赋予其过多的民俗学解释是有其局限之处的,中国历史绵延时间过于长远,就古代帝国而言,幅员也未免过于辽阔,因此汉字历经千年变化辗转流传至今,其真正起源与涵义远远不是单一理论所能解释的清的,而《汉字百话》作为一本通俗读物,显然也不可能就此做过多深入的探究,这点还请读者们能够加以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