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纳对阿克洛夫和希勒的新书《动物精神》的书评
来自: 石头时代(For that moment.....) 2014-08-22 14:09:56
波斯纳(R.A. Posner,1939- ),1959年在耶鲁大学获得文学士学位,1962年在哈佛大学获得法学士学位,1968年赴斯坦福大学任教,1969年任芝加哥大学教授,1981年任美国联邦第七巡回区上诉法院法官。主要著作有:《法律的经济学分析》(1973年)、《正义的经济学》(1981年)、《侵权行为法:案例与经济学分析》(1982年)等。
一、思想尝尽人间冷暖
经济学界,因经济危机,而大大地丢脸。危机是去年9月发生的,银行业崩盘了(广义的银行业,除了商业银行之外,还包括投资银行和其他金融中介机构,这是这个放松监管时代的定义),股市崩盘了,其他的金融市场也崩盘了。如果我们从它横扫全球的威力、从它在政府官员、商业社会和大部分公众心中引发的巨大的焦虑、从它迫使国家拼命地拿出数万亿美元来对抗的角度,就可以知道,这是自1930年代之后第一次演化出的萧条。经济学家们一再向我们保证:美国,不会再来一次萧条,因为经济学已经找到了防范萧条的方法:如果经济活动下滑,那么,美联储就只需降低利率。这种做法,可以让银行向外借钱,也会让消费者和商人去贷款,从而将产出恢复到崩溃之前的水平。那些专门研究商业周期的学院经济学者和政府经济学家,跟所有人都一样,他们惊诧于9月的崩溃,惊诧于随后而来的连续的经济下滑。他们措手不及,一时拿不出阻止的方案。6个月之后,他们还是不能意见一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能从危机中复苏。政府不知道什么样的办法才会奏效,所以,就只好病急乱投医一样地什么都试一下。
货币政策,即提高利率(因而也就降低了货币流通量,理由是:所谓利息,即为将钱投入流通(而非把钱放在手里)的价格)以阻止通胀,降低利率以阻止经济下滑。这个观念,对于缓和经济周期是很重要的。因而,防范萧条与防范通胀时,货币政策也是最重要的。可是,这个观点一直都是错误的。联储早就一路降息了,但是,贷款量却依然火不起来,而且,经济活动还在持续地下降——因此,国会最近只好实施了救市计划,救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还有那7870亿美元的刺激方案。所谓“刺激”,就是“赤字支出”方案,它试图置换出私人需求的亏损(以及导致的经济活动的下降),这是因经济危机才搞出来的方案。人们试图通过公共建设(如高速公路和其他交通基础设施的建设和修建),来使刺激方案发挥作用。设计刺激方案的目标,就是增加就业。刺激方案还包括减税和福利支出,它的目标,就是直接增加收入,通过这种办法来刺激支出。
1936年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在他的巨著《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中,提出:政府应该使用赤字支出方案,用公共需求来替代私人需求,从而,让一国之失业者能够去工作。随着时间的变化,这种观点,被越来越多的人反对。许多著名的经济学家,开始反对“公共项目上的赤字支出”,因为这会让政府深陷入经济之中,而且,还带来了通胀和未来高税收的风险。越来越多地,经济学家们倾向于使用货币方法,最著名的领头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米尔顿·弗里德曼,他教训我们道:对货币供给进行正确的管理,才是防止萧条的惟一办法。
但是,因为货币主义在其死穴上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经济学界的大部分人,又开始转而支持“财政刺激”的观念了(同时,还正确地批判国会所实施的刺激方案的诸多细节)。这就是说,他们开始支持凯恩斯主义了。在《动物精神》这本书里,有两位杰出的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对当前的萧条进行了反思,他们将凯恩斯与“行为经济学”结合起来,并将这种联姻的成果,用来取代传统意义上的货币主义经济学家,取代更广泛意义上的“理性选择理论”。
二、阿克洛夫误读了“动物精神”
他们的哲学命题就是:理解萧条的关键,理解一般性的经济的上下波动,关键就是心理状态,也就是他们所说的“动物精神”。对心理状态的强调,在他们那里,与经济学的新领域“行为经济学”联系了起来。行为经济学,抛弃了传统经济理论的“理性人”模型,而倾向于该理论的支持者们所说的:“对人类动机和能力进行更现实的刻画”。阿克洛夫和希勒相信,如果人是理性人,那么,就不会存在萧条;但是,萧条可是真实发生了的,所以,理性模型一定是不适用的。
他们想找到一个名门家谱,找一篇圣言,向当局售卖自己的这段理论。他们想让自由的凯恩斯战胜保守的弗里德曼。因此,他们所强占的“动物精神”这个词,就来自《通论》的名段:“可能的情况是,人们许多的积极做事的决定(其结果需要许多时间才会展现出真实的面目),就只能视为源于动物精神——这是一种自发性的渴求,人们渴求着行动,而不是坐以待毙。这样的决定,并不来自于人们的权衡,不是用数量概率乘上了数量利益之后得到的加权平均的结果……因此,如果动物精神暗淡无光,自发性的乐观主义渐渐消磨,企业就会衰败,然后死亡……这就是我们天生的行动渴求,它使得事物向前发展,我们的理性自我,尽自己最大能力地,在两种备选方案中选来选去,计算着能力的指向,但是,常常会退却,因为我们会因某个古怪念头,或某个感情思绪,或某个机会遭遇,而采取行动。”
阿克洛夫和希勒认为,凯恩斯所说的“动物精神”,就是指“非经济的动因和非理性的行为”。他们暗示说,凯恩斯希望政府“来对抗因动物精神而产生的无节制”。这一点是误读了。《通论》中的原话,并不是讨论“无节制”的,而且,它也没有说人们应该减弱“动物精神”。它讨论的是人们在面临着不确定性时会产生的“瘫痪危险”。(如果动物精神暗淡无光,自发性的乐观主义渐渐消磨,企业就会衰败,然后死亡)。正像凯恩斯的传记作者Robert Skidelsky解释的那样,《通论》认为:“实际产出,总是低于‘潜在’产出;在萧条时,就更是灾难性地如此。只在‘兴奋’的时刻,经济机器才能全速运行。这可以解释:经济的进步,何以如此地缓慢,如此地抽风。”
三、“动物精神”析微
在可计算的风险(这种风险,是保险溢价的基础)与不能计算的风险所表示的“不确定性”之间存在区别,这是美国经济学家弗兰克·奈特提出的,凯恩斯继承了他的衣钵。(凯恩斯在1921年时,发表了一篇讨论“概率论”的论文。)在面对不确定性时,商人们斗胆投资,这个事情,是一个难题。凯恩斯认为,答案就在于“情绪”。你可能不得不勇敢起来,去从事一个代价高昂、不确定性的冒险,就像哥伦布一样。换言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条中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使得它成为了一种心理事件,成为了一个经济事件、政治事件?那就是:经济环境变得如此的不确定,以至人们像全部冻住了一样。不仅是商人害怕投资,消费者也害怕消费;代之而起的,就是他们把钱全藏起来了。就在现在,我们的银行也疑似资本抵债了,愤怒的国会给它套上了笼头,于是,它们也开始藏钱了。消费者也在藏钱;储蓄率直线上升。增加的储蓄,全都采取了安全的、甚至是惰性的形式——CDs、货币市场账户、政府债券、甚至是现金和黄金——这就无法刺激投资了。除非动物精神复活,经济是不会复苏。
凯恩斯认为,如果政府让失业者去工作,他们的动物精神就会奋起。那些雇佣失业者去实施政府合约的承包商们的动物精神,也会奋起。尤为重要地,如果失业降低了,还在就业但却害怕很快就会失业的人们,就会重获信心,那些岗位威胁,因此也就退却了。人们对未来倍感信心之后,就会开始支出,商家也开始投资。消费下降、生产下降、就业下降;公司有更好的前景,因而应该会吸引新投资”而做出的。但是,他并没有将投机与“动物精神的无节制”联系起来。
阿克洛夫和希勒相信,理解萧条的关键,在于他们所说的“非理性”或“无理性”的动机或行为。在说明“动物精神”时,他们列举了“信心”、“公平”、“货币幻觉”、“腐败”诱惑和甘受“忽悠”,并认为这些都是“动物精神”的表现。只有“信心”与凯恩斯理解的动物精神,还有一点点相近。但是,阿克洛夫和希勒,却指责“信心”具有消极性,这一点又与凯恩斯背道而驰。
四、“无理性人”证据不足
股价上涨的时候,人们购买股票。21世纪初,房价上升时,他们购买房子。因为基本上没人能够预测股市或房市的上下波动,所以,阿克洛夫和希勒认为,这样的购买,都必定是受到了“理性投资策略”之外的因素的推动。但是,这一点,却一点也不清楚,凯恩斯的用法中也根本没有暗示过。一般来说,股票一直是个不错的投资,最少,当人们持有一段较长的时期后。而且,没有能确定市场拐点的时间,所以,没人知道何时才算是市场定价过高,因而,也就没人知道何时该抛出(而不是买入)。实际上,“逃顶”的想法,就是胡说八道,因为如果人们知道了股价到顶了,就不会有人再买了。买股票或者买房子,在任何时候,都只是对未来的猜测,是对未知事物的一次冒险。然而,这种行为却不是“无理性”。
在21世纪初期,因为格林斯潘采取了错误的决策(但是,天晓得是怎么回事!),利率是很低的。而且,因为房子是用借债(抵押贷款)来购买的产品,所以,房子投资的吸引力,就超过了平常时刻。因为住房是耐用品,所以,房地产股票涨得很慢,这样,住房需求的增长,就超过了住房供给(新建房屋)的增长,这使得价格上升。因为几乎没有经济学家,也没有政府官员,提出过“泡沫警告”,所以,老百姓认为房子是一个好投资,就不是无理性的了。即使自1990年代以来,房价是直线上升,也是如此。
他们犯了错。但是,错误和疏忽,并不是“无理性”的表症。那常常是信息有限的结果。本·伯南克,在2005年10月,就在房地产泡沫开始漏气的时候,还否认房价上涨是一个泡沫呢。他是无理性的吗?因为专家错误,而导致灾难,并不是一件新鲜事,但是,我们却不能得出结论说:只有无理性的人,才会留意到专家的建议。
阿克洛夫和希勒,将繁荣与“新时代”思想,联系在一起,这是对的;但是,认为这个思想是无理性的,这又错了。股票在1920年代后期直冲云天,那是因为那个时代,劳动生产率迅速上升,像大生产的汽车这样的新产品的迅速增加,像连锁店这样的零售新技术迅速涌现,像分期付款购买和限界购股的金融新技术迅速产生,这才造成了经济的快速增长。人们没有理由认为:在那一个动力十足的时代,当时的股票,反映了人们对财富增加具有夸大的期望。在1990年代后期,似乎也预示着一个新时代,那是一个基于“计算机会改变经济”这个预期的新时代。21时代初,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似乎是又一个新时代,这个新时代的魔幻是以下因素的并存:低利率、低通胀、资产价值上升、新的金融工具(人们相信能以较低的风险进行更大的借贷)。在这三种情形下,“新时代”,最少在短期内,结果都变成了一个误判了的曙光,紧接着的都是资产价格的崩溃。正如凯恩斯所强调的,因为经济环境存在不确定性,这样的失望,并不令人惊奇,而且,也不说明投资者是无理性的。
五、因果关系岂可颠倒?
繁荣,也不是像阿克洛夫和希勒所认为的那样,是“腐败丑闻”的结果。他们的这个观点,让人奇怪。他们认为,经济下滑的到来,先于“腐败上升”而到来。而且,他们还给出了实例。最离奇的莫过于1920年代对各种禁令的广泛违犯。但是,他们也注意到了下面的事:在后续的萧条中,国会对华尔街展开调查,揭露金融丑闻。他们认为,抵押贷款丑闻,就是当前危机的主要原因。但是,这些事与“动物精神”之间究竟是怎么联系起来的,并不那么清楚明白。可不管是怎么回事,他们弄错了因果关系。沃伦·巴菲特说得对:“只在潮水退去时,你才知道裸泳者是谁。”崩溃让丑闻曝了光,但是,却不是丑闻引发了崩溃。伯纳德·麦道夫的庞氏骗局,之所以土崩瓦解,是因为股票市场的“哗啦啦大厦倾”。投资者的财富灭失无影,投资者的动物精神碎为齑粉,于是,就要想方设法地把钱从他那个虚假的对冲基金取出来。庞氏骗局本身,并不是股市崩溃的原因。
在房产泡沫之中,抵押贷款丑闻的数量,异乎寻常地多,但是,这并不是数百万老百姓过度购买房屋的原因。我们具有事后诸葛亮的优势,可以知道这个道理。便宜的信用和直冲云霄的房价,是泡沫的直接原因,也是泡沫破裂之后的各种事的直接原因。内在的原因是:金融服务缺乏监管;其余的监管执行时又马虎了事;美联储的利率决策不合理;预算赤字巨大无比;金融业的全球化;在缺乏有效监管时,风险借贷具有金融回报,而且,风险借贷业存在竞争压力;在朝和在野的经济学家,都过于自信;政府对银行崩溃采取了摧毁信心的、错误的应急响应。
在“为与不为”之时所犯的错误,有一些具有情绪的成分。经济学家的过度自信,甚至可以被视为“动物精神”的表征。但是,宏观经济学家们的“职业和回报结构”,以及他们的意识形态上的成见,可以用来解释经济学界何以没有预见到这次危机,何以没能对这些危机作出有效的响应,但是,这不能归结到“情绪”上去。
动物精神在繁荣时蒸蒸日上,在失利时萎靡不振,这都是很正常的事。人们冻住资产,拼命藏钱,在经济不确定性日益严重时,是一个绝对理性的应对举措。这就是个人理性行为,尽管不利于经济发展。有钱的女人以为,她们少买点奢侈品,正是在帮助经济;可她们不过只是在增加零售业的失业罢了。
六、历史不容歪曲
对凯恩斯来说,“信心”(或“动物精神”),是走出萧条的关键;而对于阿克洛夫和希勒来说,要在“信心”上泼凉水,这样,才能防止那个转化为衰退的繁荣的出现。对凯恩斯的造反,说明了这本书里为什么会存在如下这段最怪异的表述:“有两位总统,是我们的英雄!”这两位总统就是赫尔伯特·胡佛和富兰克林·罗斯福。这两位总统,之所以成为“英雄”,就是因为他们二人都有预算赤字,都创造了新机构来管制经济。
但是,有一个重要的历史性差异,是阿克洛夫和希勒视而不见的。胡佛做总统的时候,有三年是萧条期。在这个时候,经济中的信心,是空空荡荡,无影无踪的。在胡佛的任期结束时,萧条达到了它的底部。在罗斯福宣誓就职的那些天里,它开始掉头向上了。正如Gauti Eggerstsson最近在《美国经济评论》上解释的那样:胡佛,他坚守“金本位”;他坚定信心,保持“小政府”(这也就没有凯恩斯主义的“刺激”了);他提高税收,以期平衡预算,从而创造了“经济持续收缩”的理性预期,沮丧了经济的动物精神。罗斯福,一朝权在手,就马上脱离金本位(实质上的脱离),推进价格(以终结通缩),(一时间)大幅扩大预算赤字,创造了经济复苏的期望。这个期望,对于经济,具有积极效应。即使在新政发挥效力之前,也是如此。胡佛是杀死信心,罗斯福却是复活了信心,人们重获启动经济引擎的新信心。
七、“理性的恐惧”,不是“无理性的”
阿克洛夫和希勒的这本书,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没有界定他们的那个靶子——“人类行为的理性模型”。如果“理性”指的就是“全知全能”,那么,它确实不是经济推理的合理前提。如果它指的是“不受情绪干扰所进行的推理”,那么,这又误解了“情绪”。“情绪”这个词是隐含着“无理性”的意思,但是,本质上,情绪还是一种即时性的“远见思考”,(当人们“直觉性”绕开下水道口时,一开始并没有先分析一下掉下去所造成的成本和收益,这种行为当然也不是“无理性的”。)它让人们马上采取行动。这种行动与不确定性下的投资,是一样的,人们不能根据完全信息(或者好信息)来采取行动,因而,就只能无可奈何地碰碰运气。如果我们在面对不确定性时,害怕行动,那么,肯定是不能生存下去的。
无理性,不是指“行动的勇气”。在“认知突变”(cognitive quirks)中,可以找到“无理性”的情形。之所以发生认识突变,是因为人脑在一个极异于当前环境的环境中发生了进化。我们之所以对小概率事件的评估能力较差,那是因为在古代环境(这是进化生物学家的说法)中,人们对此类事件无能为力。商人盘剥——5.99元的价格,低于6.00元,是有意义的——这种无理性感,在“微小差异评估能力”的环境里,价值并不大。这样的突变,解释不了萧条。
读了这本书的读者,一定认为:阿克洛夫和希勒根本就是相信“有理性,即指做对事”。这种看法是错误的。这使他们不能轻松地认识到,正是理性的商人、理性的政府官员、理性的经济学家、理性的消费者、理性的购房者,他们行走于一个有着“意料不到脆弱”性质的经济环境之中,他们铸成了无穷的错误,从而使得当前世界深陷萧条。也使他们不能认识到:妨碍复苏的原因,并不是罗斯福的那个著名的“令人费解的恐惧”,而是理性的恐惧,是商人、消费者和官员们的“可以理解的恐惧”。他们遇上了经济不确定性,却没有一个人为此进行过准备。
八、何必故弄玄虚地使用术语?
阿克洛夫和希勒借用了“公平”和“货币幻觉”,来解释萧条中的令人困惑的就业行为和工资行为。萧条中就业应该下降,这一点似乎显而易见。但是,事实却非如此。如果某企业生产的产品,需求下降了,那么,企业的收入就会降低,因而它就不得不去削减成本(包括削减劳动力成本),以图存活下去。那么,为什么不只是削减工人工资并向他们解释一下理由呢?如果工人愤然拂袖而去,那么,雇主也不难以更低的工资找到人来坐他的位子,因为,在动荡的萧条形势下,这对其他工人是很有吸引力的。或者,想象一下价格普遍下降的情形,这是萧条中经常发生的事(可能在当前的危机也会发生)。当通缩发生时,同等数量的货币,可以购买更多的东西,这是因为价格也下降了。因此,雇主似乎就可以向雇员们说:“因为货币的购买力上升了,所以,我将削减你们的工资了。否则,当货币购买力上升时,如果你们拿到了同样的钱,就表示你们的工资涨上去了。在经济萧条时,这是不合理的。”(萧条给我们的一个悖论,就是:我们想降工资,这样,生产者就降低了成本,因而也就可以生产更多,因而也就可以雇用更多工从。那些正在鼓励工会化、推动此类法律改变的政治家,对这个道理,是不能理解的。他们应该等一等,等我们脱离了萧条的险境之后,再说这个事。)
通缩的时候,工资确实下降了,但是,却比价格下降得慢;而且,雇主节约成本时,通常倾向于让裁员,而不是降薪。工人们拒绝降薪。在大萧条时,这种拒绝,让许多工人的实际收入上升,而其他的人却挣扎在贫困线上。阿克洛夫和希勒,将这种现象,归结为工人的“公平感”(所谓公平感,即指主张其现有工资的权利感)和“货币幻觉”。他们用这两个词,来说明人们不能分辨“作为工资而得到的货币数量”(名义工资)和工资的购买力(实际工资)。他们还认为,雇主有意“多付工资”给工人,目的是提高士气和忠诚。但是,这种说法,也没有解释清楚“在萧条时期,为什么不削减名义工资,以保持(而非削减)实际工资?”这个问题。
有一个更简单的解释,可以用来解释萧条时的失业问题,而不必麻烦“无理性”。如果给工人的工资,按企业收入比来支付,而不是使用“统一工资”(flat wage),那么,当工人的工资因萧条而下降时,他好像就不会有什么抱怨了。但是,如果按固定工资支付,他可能就会视之为稳定收入来源。因为萧条不常见,而且,萧条具有不可预知的后果,所以,他就不能保护自己免受萧条引致的降薪的影响。他将悲伤地发现:自己工作很努力或者更努力,但是,薪酬却降低了。这时,跟他讲通缩和购买力的道理,也不能使他宽心,因为这是他理解不了(或无法相信)的事。鉴于降薪会使所有的工人都不开心,而裁员只会让那些下岗人员不开心,而且,因为这些人离了眼前了,所以,也就不会让留下来的人因为下岗者的悲惨境遇而心生沮丧。雇主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如降低福利和日常开支来节俭度日、让留下的人更加努力工作直至他们也被裁掉)而倾向于裁员(而不是降薪)。(失业保险,也是一个因素。)
九、凯恩斯万岁!“动物精神”就免谈了!
用这个方法来解释萧条中的失业,与阿克洛夫和希勒所强调的“认知因素”和“情绪因素”(工人们不理解通缩,不开心的工人,会让工作场所气氛低迷),是完全一致的,但是,它没有使用难懂的术语,没有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也避免了对“无理性”这个词的过度迷恋。当然,对于经院派经济学家来说,这个解释可能是太简单了,不能让他们展颜。为什么凯恩斯在经院派经济学家中遭到冷遇?为什么阿克洛夫和希勒要给凯恩斯穿上“行为经济学家”的外衣?有一个理由就是:尽管凯恩斯是一个杰出的经济学家,而且,依然是自由经济学家中的豪杰,但是,他却不是一个规范的或体系化的思想家。他属于经济学家们坚持“经济原理数学化”之前的那个时代。《通论》是写得很漂亮——但是,绝不缜密,满是让人困惑的疏漏。凯恩斯是一个自学成才的经济学家,也是一个兼职经济学者。他的非学术生涯,丰富多变。他做过政府官员、政府顾问、专栏作家、投机家、学术管理人员、“剑桥使徒”和“布鲁斯伯里学派”的成员。因为看到人们(包括他自己)在现实世界里的行为方式,所以,他毫不难为情地就把一些非系统化的、非理论化的概念,加到了经济理论中,譬如“动物精神”。(以及它的对立面“流动性偏好”,这个词说的是:人们藏钱而非花钱或投资的需求。)
现实经济的复杂性,完全击溃了人们建立数学模型来预测萧条、提供防范指南、(不行的话)提供复苏指南的努力。行为经济学的真知灼见,也没有获得成功。希勒因为察觉泡沫而受人赞扬,但是,其他的行为经济学家,却没能看到泡沫。而且,希勒和阿克洛夫,对于我们如何从当前的萧条中复苏、如何避免未来的又一个萧条,也没有提供具体的建议。他们认为要放松信用,但是,其他所有人也是这样认为的——凯恩斯也是这个建议。凯恩斯在大萧条的早期,就批评政府的“收紧信用”了。
我们会很快看到,奥巴马政府所采取的措施,是否能复活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动物精神。意图当然是好的。但是,缺乏重点、党同伐异、令人昏乱的政策摇摆、行事拖拉、管束银行家,这些事,都是不好的。因为它们增加了商业环境的不确定性,所以,就暗淡了“动物精神”——在面对不确定性的未来时的判断和行动的勇气。虽然《通论》出版了73年了,但是,它依然是最好的指南手册,能让我们从当前的危难中复苏回来,当然,这绝不是因为它里面的那个常识性的心理学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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