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論宗介紹——小筆記

密教和士大夫的兩章遜色一點，其他各章都很好。地論宗的介紹最近由於敦煌文獻的集中整理研究，新知最多。我做了一個小筆記，主要是查找引文。義理的修養和日文水平都很低，免不了各種錯誤。

1. 如來藏vs.唯識
如來藏：曇無讖譯《大般涅槃經》（421）、求那跋陀羅譯《勝鬘經》（436）。
唯識：曇無讖譯《菩薩地持經》（433？）、求那跋陀羅譯《楞伽經》（443）。
《楞伽經》嘗試融合如來藏與唯識思想，講到三性說、八識說。唯識思想真正為世所重，是自菩提流支等人譯經以後，即地論宗之興起。
地論宗：世親所作《十地經論》，對《華嚴經•十地品》以唯識瑜伽行派的立場加以注釋。
如何把握如來藏與唯識的關係？世界存在的根源是阿賴耶識還是如來藏（佛性）？地論南道派以如來藏思想為中心，攝入唯識思想；北道派則以唯識思想為主。
地論宗所接受的唯識思想並非系統直接的引入，真正對唯識思想的理解是在攝論宗興起以及玄奘登場之後。
隋末唐初地論宗漸趨消亡，《十地經論》的研討為華嚴宗所繼承、吸收。雖然存在僅及百年，卻對攝論、天台、華嚴的理論有深遠影響。

2. 北道派vs.南道派
（1）北道派：菩提流支——道寵系
《續高僧傳•道寵傳》：從菩提流支學《十地經論》三年，隨聞出疏，匠成學士，堪可傳道，千有餘人。其中高者：僧休、法繼、誕禮、牢宜、儒果等是也。(T50.482c)
《續高僧傳•志念傳》：“有道長法師精通《智論》，為學者之宗。乃荷箱從聽，經于數載，便與當席擅名。所謂誕禮、休、繼等，一期俊列，連衡齊德。……又詣道寵法師學《十地論》。”(T50.508c)
道寵門人：僧休、法繼、誕禮、牢宜、儒果、志念。
慧嵩也應是地論北道派人物：
《續高僧傳•志念傳》：“有高昌國慧嵩法師，統解小乘，世號毘曇孔子。學匡天下，眾侶塵隨。”(T50.508c)
《續高僧傳•保恭傳》：“逢高昌嵩公開揚《地持》、《十地》，因從受學。”(T50.512c)
（2）南道派：勒那摩提——慧光系
實際開創者是慧光，《華嚴經旨歸》、《華嚴一乘成佛妙義》皆云佛陀禪師是地論宗之祖，乃傳說。案：未見。
慧光的門人：法上、僧範、道憑、慧順、靈詢、道慎、曇衍、安廩。
《續高僧傳•道憑傳》：“憑師法相，上公文句，一代希寶。”(T50.484c)
法上傳慧遠，道憑傳靈裕，二人著述眾多，是地論宗極盛之期，亦是最後一代。
南北二道不平衡，今傳世及敦煌文獻所見，皆是南道派，北道派無片言。
（3）南北二道的分歧：
智顗《妙法蓮華經玄義》卷九：“如地論有南北二道，加復《攝大乘》興，各自謂真，互相排斥，令墮負處。”(T33.792a)
A. 佛性vs.阿賴耶識
湛然《法華玄義釋籤》卷一八：“初文云‘如地論有南北二道’者，陳、梁已前弘《地論》師，二處不同，相州北道計阿黎耶以為依持，相州南道計於真如以為依持，此二論師俱稟天親，而所計各異，同於水火。加復《攝大乘》興，亦計黎耶以助北道。”(T33.942c)
湛然《法華文句記》卷七〈釋信解品〉：“古弘《地論》，相州自分南、北二道，所計不同。南計法性生一切法，北計黎耶生一切法，宗黨既別，釋義不同，豈《地論》令爾耶？”(T34.285a)
B. 當常vs.現常
《續高僧傳•道憑傳》：“一說云：初勒那三藏教示三人，房、定二士授其心法，慧光一人偏教法律。菩提三藏惟教於寵，寵在道北，教牢、宜四人。光在道南教憑、範十人，故使洛下有南、北二途。當、現兩說自斯始也，四宗、五宗亦仍此起。今則闕矣，輒不繁云。”(T50.482c)
元曉《涅槃宗要》：“或有說者，當常、現常二果為宗。所謂一切眾生悉有佛性，是顯當常；如來所證大般涅槃，是明現常。”(T38.240a)
吉藏《百論疏》卷三〈破因中有果品〉：“大乘人解出世因果，有當現二常：明生死中已有法身，體用具足。現常義名之為有，為妄所覆故不現，名為無果；當常義者，當有於果名為有義。即時未有，名為無果。”(T42.287c-288a)
C. 緣修作佛vs.真修作佛
《維摩經玄疏》卷二：“北道明義，緣修作佛，南土大小乘師亦多用緣修作佛也。亦不同相州南道明義，用真修作佛。”(T38.528c)
緣修：將真理對象化而修行的方式；真修：與真理一體化而修行的方式，即內在佛性之發顯。

3.敦煌寫本所見南道派的思想
（1）文獻概述
法上、道憑時代（535-560）成立
《十地經論》注釋書：
法上《十地論義疏》卷一（S.2741）、卷三（P.2104）、《大乘五門十地實相論》卷六（北8377）、《十地義記》卷一（P.2048）
經疏：
《勝鬘經疏》（S.6388）、《涅槃經疏》（北6615•北8575•北6616）、《本業瓔珞經疏》（S.2748）、《大乘五門實相論》（北8378）
戒律文獻：
《毘尼心》一卷（S.490•P.2148）
其他：
西魏宇文泰命曇顯等撰《一百二十法門》（北8388•北8389）

慧遠、靈裕時代（560-585）成立
《華嚴略疏》卷一（北80）、卷三（S.2694）、《融即相無相論》一卷（北8420）、綱要書（S.613）、綱要書（S.4303）

最後的世代（585-610）成立
《法界圖》（P.2832B•S.2734）、《三界圖》（S.3441）

（2）獨特的學說
緣起說：有為緣集•無為緣集•自體緣集
判教：三乘別教•通教•通宗
五門說：見於法上《十地論義疏》、《大乘五門實相論》、《大乘五門十地實相論》等。

（傳）法藏撰《華嚴經問答》：“問：五門論者等約自體緣起中，明圓明具德無礙自在義，與嚴師別教一乘普法有何別乎？答：此義難別。然少有方便。謂彼師等約相融離性自體門，明無凝自在義，非即約相事明如如無礙義故。在於同教分齊。此師等即約相明無障礙義故。當別教分齊耳。”(T45.602b)

《融即相無相論》：五門=佛性門、眾生門、修道門、諦門、融門。
雖然並未展開解釋，但可以確知，法上《十地論義疏》、《本業瓔珞經疏》及宇文泰下令編纂的《菩薩藏眾經要》、《一百二十法門》皆以此五門為基礎。五門是法上的時代興起的思想，五門論者乃東、西魏活躍的地論南道派。

《大唐內典錄》卷五：
《周眾經要》二十二卷
《一百二十法門》
右二部二十三卷。魏丞相王宇文黑泰興隆釋典，崇重大乘，雖攝萬機，恒闡三寶。第內每常供百法師，尋討經論，講摩訶衍。遂命沙門釋曇顯等依大乘經，撰《菩薩藏眾經要》及《一百二十法門》，始從佛性，終至融門，而開講時，即恒宣述，永為常則，以代先舊五時教迹，迄今流行。山東、江南，雖稱學海，軌儀楷則，更莫是過。乃至香火梵音，禮拜嘆佛，悉是其內，每事徵覈，領綱有據。(T55.271b)
案：并參《歷代三寶紀》、《續高僧傳》。最後一句疑有脫文。

《一百二十法門》是《菩薩藏眾經要》目次部分別行。敦煌文書所見，是卷10-22目次部分。
卷10-20，菩薩藏修道；卷21，菩薩藏諦門第四；卷22，菩薩藏融門。
最重要的是融門，又分為五門：
入不二法門——見《維摩詰經》
三空法門——三解脫門（空解脫門、無相解脫門、無願解脫門），見《涅槃經》、《大智度論》等
十一空法門——見《涅槃經》
十八空法門——見《大品般若經》
法界體性門——見《華嚴經》、《大集經》、《法界體性無分別經》（《大寶積經•法界體性無分別會》）等
因此融門的思想是以不二、空、法界體性為基礎，宣說諸法平等、諸法融即的思想。放在最後的法界體性門，也被認為是最高的法門。

《融即相無相論》也用“法界體性”之語宣說融即的思想。第三章《轉無明以為明論》：“一切有無名相，無不是法界體性。法界體性即是菩提。”
生死即涅槃，煩惱即菩提，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緣集說
智顗《維摩經文疏》作為天台四土說的基本概念加以採用。
智嚴《華嚴經搜玄記》，成為法界緣起說的源流。

南道派：有為緣集、無為緣集、自體緣集，後加入法界緣集稱為四種緣集。
三種緣集是慧光以來的傳統講法，智顗最晚年的著作《維摩經文疏》講到四種緣集，而慧遠、靈裕的作品中則使用三種緣集，另外還有“法界緣起”之語，可以視作三種緣集向四種緣集說的過渡期。
三期劃分：三種緣集；三種緣集+法界緣起；四種緣集。

有為緣集：染法緣起；無為緣集：凈法緣起；自體緣集：融合生死、涅槃二者，由自體（如來藏）生發出的。
法界緣起：略同於自體緣集，是如來藏緣起。《綱要書》（S.4303）“法界緣起，無障礙義”、“法界緣起，大用無方”；《融即相無相論》“法界緣起，無方大用”。“大用無方”之語見於《菩薩瓔珞本業經》，表示如來法身周遍的作用。
法界緣起被納入緣集說：
《法界圖》：“佛有三種身。一者法身佛，以法性為體，自體緣集為身；二者報身佛，以一切種妙智為體，無為緣集為身；三者應身佛，以大悲為體，三十二相八十種好有為緣集為身。此三種身，圓融不二，即是法界緣集身也。無方大用，無處不在，一切法皆是，即名法界緣集身也。”

4.攝論宗的興起
（1）九識說：
判教：三乘別教（小乘）、通教（空的思想、唯識思想）、通宗（如來藏思想）
三乘別教：六識說（眼耳鼻舌身意）
通教：七識說？？
通宗：八識說（六識+妄識【緣智】+真識【真智、如來藏或阿梨耶識】）
《十地論義疏》卷一：“緣起者，第七阿梨耶識，是生死本也。”(T85.764b)七識說中的第七識可能是妄識之阿梨耶識。具體情況不明。
攝論宗在印度唯識的八識說之外，加上無垢識的第九阿摩羅識。
（2）主要經典及弘傳
真諦譯《攝大乘論釋》（563）。主要弘傳人是真諦的門人慧愷、道尼等；攜至北方的是曇遷及其門人、彭城靖嵩及其門人，地論南道、北道可能都受到攝論宗的影響，發生轉變。
（3）阿摩羅識
“阿摩羅識”見於真諦譯《決定藏論》、《十八空論》、《三無性論》、《轉識論》。
《決定藏論》卷一〈心地品〉（《瑜伽師地論》異譯）：“阿羅耶識是無常，是有漏法。阿摩羅識是常，是無漏法。得真如境道，故證阿摩羅識。”(T30.1020b)
阿摩羅識，玄奘譯“轉依”或譯“凈識”。凈識是阿賴耶識轉為清淨之物後的凈位之第八識，非與阿賴耶識並列的第九識。

九識說：六識+阿陀那識（執識）、阿梨耶識（真妄和合識）、阿摩羅識（無垢識）。
此說在智顗、吉藏、圓測等人著作中多有引用，但原始材料多散佚，殘存者只有敦煌出土數種《攝論》章疏。

5.《大乘起信論》的出現
譯經vs.中國撰述？
（1）如來藏與阿賴耶識融合。
《大乘起信論》：“心生滅者，依如來藏故有生滅心，所謂不生不滅，與生滅和合，非一非異，名為阿梨耶識。此識有二種義，能攝一切法、生一切法。云何為二？一者、覺義，二者、不覺義。”(T32.576b)
阿賴耶識是不生不滅之如來藏與生滅心融合，真妄和合識。
《勝鬘經》：“如來法身不離煩惱藏，名如來藏。”(T12.221c) 將這種對如來藏的解釋引入阿賴耶識說。
始覺•本覺•不覺，《大乘起信論》之新思想。
（2）體•相•用
地論南道派的“緣集說”以體、用把握如來藏和生死、涅槃之關係。
中國思想的淵源，《老子》：“道常無為而無不為。”

地論與攝論的思想史意義：唯識思想的受容。真正對唯識思想的理解，唐代玄奘登場和法相宗的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