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之失

本书是东南亚史公认的经典之作，即使在五十年后看来依然如此；译者中姚楠也是学界共知的南洋史研究的前辈名家，1935-1941年间旅居新加坡七年，此后毕生从事南洋史研究。这本书的译笔可说十分流畅，读来略无窒碍，但不必讳言，其中的细节错误也并不少。尽管如此，书本身还是值得标五星推荐。 这几年每有人痛斥当下译作粗劣，并进而将更早先的时代设想为一个翻译严谨、极少错误的黄金时代。这恐怕是一个建构出来的幻觉。我并不认为现在的翻译处于一个普遍退步的阶段，前人或许的确治学更严谨一些，但他们所能利用的工具必不如今，而且无疑也会犯错误。至于时下的状况，除了已经严厉批评的心态浮躁、治学态度松懈等之外，我觉得倒不如说是一个社会变化的结果：当翻译作品从原先那种手工作坊式的少量精作，进入到一个大批量引进和生产的时代时，恐怕难免泥沙俱下。这样说，并不是为了当下的译作开脱，而只是说，我们不必迷信前辈，而且解决当下的问题，未必能依靠回归到前辈的路径上去，倒不如去制定新的规则。 以本书而论，有些地方的译文显然是值得商榷的，偶尔甚至可能把句意理解反了。如： p.19：［古代柬埔寨］在雅利安时代之前，这一澳斯特罗亚细亚语系的文明显然已以一种无法解释的方式渗入了印度北部。这种情况促成了文化传统的相似性，为高棉族在有史时期多方面吸收成熟的印度文明提供了基础。 按：这句话十分费解，远古高棉人的文明如何能渗入北印度？应该是反过来才对（尤其考虑到混填神话的传说，以及柬埔寨国名本身就来自印度）。 偶有些句式在译成中文时显得非常拗口，或容易产生误会，似可将从句稍作调整，如： 例一：p.303：［1583年澳门终于迟迟承认菲力普二世为葡萄牙国王］其后，菲律宾总督郎奎洛和马尼拉的教团领袖鼓吹派遣远征军迫使中国不顾澳门的反对而准许西班牙传教士进入。 按：在这里，似应指：菲律宾总督等人鼓吹派遣远征军迫使中国准许西班牙传教士进入，而这原本会遭到澳门反对。但现在的句式则显得十分费解而不合乎中文的习惯。 例二：p.704：1888年，顺化少年皇帝的摄政者煽动反抗，后被放逐至阿尔及尔，他的党徒就撤至老挝。 按：此处指越南阮朝勤王运动后，咸宜帝于1888年被俘，但译文则容易被误解为是其摄政者被放逐；此外，勤王派首领阮文祥1886年已死，而尊室说则是撤入中国龙州境内，这里说撤至老挝，不知何据。 有些地方则是对译时发生了错误，这多是因对东南亚历史地理不够熟悉而造成的。如： 例一：p.133：公元1428年后，第二个李朝统治了越南。同页译注：前李朝统治期为公元980-1009年，后让位于李朝（公元1010-1225年），见《越南年表》，第1表。 按：这里的译注与正文完全对不上，这里正文所指的1428年之后的，应是越南的“后黎朝”。按拼写来说，李朝是Ly，黎朝则是Le。显然译者将两者搞混了。 例二：p.270：1637年，荷兰人在东京地区的富贤（在鸿基附近）也开设了一个商馆。 按：此处所指应是北方郑主统治下的的宪庯（Pho Hien）。 例三：p.711：斯普拉特利群岛也被占。同页译注：即南沙群岛的南威岛，俗称鸟子峙。 按：Spratly Islands就是指南沙群岛，而非其中的某一小岛，这是常识。 有些误译，如果对历史了解的话，是可以避免的，如： 例一：p.356：1787年初，他们到达巴黎时不明分文……最后，他从路易十四政府获得了一项临时联盟协定。 按：1787年在位的法王，毫无疑问应是路易十六。路易十四早在1715年就已去世。这可能是译者把XIV（十四）和XVI（十六）搞混了。 例二：p.658：［我缅人协会］会员们有互相称呼为“德钦”（主人）的习惯，这大体上是印度语中“萨比卜”的缅甸同义词。 按：Thakin一词意为lord/master，但它对应的印地语是Sahib（大人，先生，阁下），印度史中经常出现这个词。译者显然是将第三个字母h误认作是b了（在斜体时这两个字母有时看起来很相似）。 某些地方是因不了解而错误理解了专有名词，或是想当然理解了，如： 例一：p.352：从1719年到1725年，在神话般的约翰法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推动下，业已破产的法国东印度公司又复活了。 按：此处的“约翰法”，无疑应指银行家John Law，此人是法国史上绕不过去的一个名字，通常译作“约翰·劳”。Law是此人的姓，而非指“法律”。 例二：p.415：拉玛四世宫廷中的女总管安娜•利奥诺雯丝。 按：这位Anna Leonowens即电影《安娜与国王》的主角，她不是暹罗王宫廷中的“女总管”，而只是国王的后妃与孩子们的英文教师。这一误译源于她的自传书名：The English governess at the Siamese court，问题在于，这里的governess不是governor一词的阴性形式，它的一个含义是“女家庭教师”，而且此处English也应指英文，虽然安娜确有英国血统。下文p.439也写到：“前文提到的安娜•利奥诺雯丝是一位来自新加坡的英国寡妇，她是受聘来教王室子女学习英语和西方科学、文学、历史等基础知识的。” 有些词则需要根据上下文语境来作调整，而不可硬译，例如： 例一：p.178：吴哥窟的浮雕上已画上了泰国的雇佣军，而占婆也曾将他们列为战俘。 按：在吴哥窟的时代还没有泰国，此处原文应是Tai，宜作“泰人”为好。 例二：p.363：一个据说能同女神通话的女巫作出一种突然发作的黄教徒式的狂舞；p.747：通鬼神的巫师往往有崇高的社会地位和大量的收入……黄教徒到麦加去朝圣。 按：这里“黄教徒”的原文应是shamanist，但这里更宜译作“萨满教徒”，因为这里讲的都是巫师，与喇嘛教毫无关系。 例三：p.359：1802年6月，得胜的王子在顺化宣布自己为越南皇帝，国号嘉隆。1804年，他得到中国的册封。 按：这里的“国号”译法是错的，“嘉隆”乃是年号，越南是在1804年才由清廷赐予“越南”这一国号的。 例四：p.587：在叛乱期间，尽管大多数菲律宾人仍信奉传统的天主教，但多明我会力图发起一个名为“玛丽荣誉保卫者”的军队对抗运动，却完全没有奏效。 按：从上下文看，Guards in Honor of Mary一词中的Mary乃是指圣母玛利亚，in honor of则是指“为了纪念、向……致敬”的意思，还不如译作“敬奉圣母卫队”这样。 其余零零碎碎还有一些，附注于下： p.5：越南人虽因受中国一千多年（从公元前100年至公元200年）：按，应是到公元900年，这样才是“一千多年” p.33：查士丁尼皇帝在六世纪初试图通过阿比西尼亚人获得中国蚕丝：按，阿比西尼亚人是在非洲的埃塞俄比亚人，不在中西贸易通道上，此句费解，疑指安息人？ p.41：在笈多时代和在佛教徒曷利沙大帝统治下（公元605-646年）：按Harsha还是通译“戒日王”为多 p.45：印度人的宇宙观认为，须弥山（即神的住地）是宇宙的中心（占布提）：按，“占布提”通译“赡部洲”或“阎浮提” p.70：五世纪时，中国的梁朝编年史描写它的一个马来统治者，穿着无袖的棉布外套：按《梁书》载凌牙斯加“以吉贝为干缦，其王及贵臣乃加云霞布覆胛”，这里非编年史，严格说也非棉布，而是木棉衣 p.73：与太莱古印度的得楞伽那地区：太莱古通译“泰卢固” p.83：九世纪时，厦门发展成为波斯和阿拉伯商人在中国的另一个重要中心，在这里，与来自日本（冲绳）和朝鲜的商人也有接触：厦门=泉州？当时琉球尚非属日本，作“冲绳”更有些时代错置，因这一名字是相当后起的，不过书中称呼不一，似乎是作者的行文习惯问题，如p203作“琉球岛民”，p.235：［1517年］其余的葡萄牙船只由属于冲绳人的帆船陪同前往宁波；p.249：十六世纪时，越南的贸易主要是同中国和琉球岛民进行的；p.307：［1597年］欧洲人在一小帮日本人（琉球人）的协助下，设法控制了金边 p.110：建都于吴哥（博雷）：博雷=乌禄？ p.119：湄南河上游流域的速古台获得了独立：通译“素可泰” p.125：宫廷导师“阿查伊”：阿闍黎？ p.135：几乎逐字逐句地翻刻在眉山的一块著名碑铭里：美山 p.189：十一世纪和十二世纪时，土耳其穆/斯/林对北印度的征伐；p.219：从顽强的土耳其-波斯人统治者优素福•阿迪尔沙手中第二次夺回果阿。此处“土耳其”，均指“操突厥语的” p.256：英国列万特公司：黎凡特 p.289：在的岛、日本和马鲁古群岛：的岛=德那地岛？ p.304：向萨摩和长洲的两个大名：长州 p.330：由他们中一个叫做山田的人担任指挥：此人即山田长政 p.333：十六世纪九十年代，郑氏制止了沿中国广东边界骚扰的莫氏叛乱分子：应是广西 p.533：他的年轻伙伴弗朗西斯•加尼埃同样是个激烈的帝国主义者：Francis Garnier通译安邺；下文p.535的“里维埃”即Henri Laurent Rivière，通译李维业或李威利 p.535：其后又出现了法军在北丽的一次伏击：按即“北黎事件”（中国称“观音桥事变”） p.650：塞耶山原来是瑞帽地方的一个高僧，他宣称自己命中注定要做缅甸国王。他恢复了一整套王权标志和王位的宗教象征，包括宫廷禁区、白伞和印度神话中的金翅鸟或“咖咙”鸟。还出现了占星术和文身艺术，以及所谓护身符和咒文的神效，据说有一个被暗杀的英国农林官员的灵魂为新国王效劳；p.651：另一个脱颖而出的缅甸政治家是吴素，他用“咖咙”鸟作为自己那个党的标志：按这里提到的“咖咙”均应作“迦楼罗”，大鹏金翅鸟为天龙八部之一 p.674：它包括的商品有爪哇的糖、淀粉、西沙尔麻、茶叶、木薯和咖啡：按，所谓“西沙尔麻”即剑麻，这种植物原产墨西哥，因从该国Sisal港输出，故英文即以此名之，但中文习惯多还是称作“剑麻” p.704：1905年，俄国败在日本手中，这就大大地加强了下述结论，即最好是以西方的工具还治西方的侵略：按，似可译作“师夷长技以制夷” p.705：在清政府被推翻后，对缅甸民族主义的鼓舞也来自中国，特别是来自国民党分子：按本章上下文谈的都是越南民族主义运动，从前文第二十二章看，缅甸也未受中国影响，此处怀疑“缅甸民族主义”是“越南民族主义”之误 p.705：第一个真正的领袖是潘周祯：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