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边上的中国

在中国当前轰轰烈烈的城市化浪潮之下，农村的凋敝早已是命中注定，无可避免。由于中国有着数千年农耕文明史，以此衍生的村落聚居的社会组织形态、熟人社会的生活行为方式早已经深入国人的骨髓，每个人心中可能都有一个记忆中的农村老家，都有一种无法割舍的乡土情怀，所以农村如此快速的走向衰落让人感到伤感，特别是对于象闫海平这样一生中经历了农村与城市两个阶段的一代人来说尤为如此。

闫海平的调查样本就是他的故乡——甘肃省通渭县什川乡崖边村——中国西部陇西黄土高原上一个最为普通不过的小村子。

这里偏僻、闭塞，位于中国西北内陆旱海核心区，只有一条县级柏油马路——马陇公路通向外界，几乎与外面的世界相隔绝。这里贫穷、落后，恶劣的自然条件使依靠土地为生的人们只能勉强实现温饱，每一个男孩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要为“脱光”而努力，而女孩则必须随时为了兄弟的婚姻而牺牲自己的人生。同时，贫穷也让传统道德沦丧，忠信孝悌尽失，人情更加冷漠，到处都是老人们“无处安放的黄昏”。这里的人们守旧、愚昧，祖先崇拜、封建迷信和宗族斗争等现象仍然较为普遍，自私自利成为主导人们思想与行为的第一准则，每个人都肆无忌惮的侵夺公共资源，却又妄图从“圣母娘娘”那里为自己祈求多福。

闫海平发挥了自己作为记者感觉敏锐的强项，他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对崖边当下现状的简单描述上，而是试图通过对崖边当下这种凋落、破败、失序的观察，以及对崖边几十年历史的考察中，去找出其表相背后的深层次原因。

他通过对新中国成立后乡村治理体制的梳理，认为农村秩序之所以一直保持稳定是因为有三种力量在起作用，一种是强大的官方政治体系，一种是农村自然村落中互助组织，一种是已经深入骨髓的传统文化。这三种力量此消彼涨，影响着人们的思想，决定了人们的行为。而当下农村的加速衰败，以及乱相丛生，他认为除开了城镇化发展对农村有生力量的抽离这个最根本的原因之外，还在于国家的工作重点从农村转向城市后农村政治力量对人们的控制力逐渐趋弱，经济大发展带来的农民收入多元化也导致原有的互助组织对人们行为的约束力减弱。旧的农村治理体系已经溃败，新的却还没有建立，加之官方意识形态的迅速式微，普遍缺乏信仰，熟人社会瓦解，除了传统文化中因果报应之说以外，村民们已经是无所畏惧、有恃无恐，人类自私自利的本性便占了上风，特别是一些封建迷信思想的沉渣泛起，对人们影响力的迅速上升，甚至占据主导地位，农村乱相丛生，公益事业不举，公理道德沦落，人际关系疏离，文化裂痕扩大，这些都已是无可避免。

作为一名乡镇干部，我不得不佩服闫海平对当下中西部农村现状的深刻洞察。他不但描述了当下农村的衰败现状，而且触到了农村的治理体制，并且由点及面，通过纵向考察新中国几十年来农村治理体制的变化，和对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三农政策的检讨，以为解决当下三农问题寻找正确的答案——公正的看，他对于中西部农村的描述是准确的，对于问题的分析是到位的，虽然不乏值得商榷之处，但仍是非常精当的。

很明显，闫海平是带着一种对于农村和农民深深的同情和忧虑，甚至是一种悲愤的情感在写作的。的确，中华民族5000年的文明一直都是农耕文明，曾经拥有最先进的农耕技术，到现在仍然拥有世界上数量最为庞大的农民，每个中国人往上数不过三代都曾经是农民，可以说，农民的基因已经深深的嵌入中国人的血液和骨髓。但是，在经济迅速发展，快速城市化的今天，相对于蓬勃发展的城市，乡村的衰落、农民的减少是其在现代社会中的宿命，是一种必然的趋势。走向新生的社会转型期的阵痛让农村和农民的感受更为深切，过去已然无法回去，未来在何方仍未可知，而曾经的灿烂、美好的记忆，都让这一过程充满了悲剧性的意味，更增添了一分凄凉之感——这种情感在以闫海平这种曾在农村长大，后又移居城市的这代人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一些，更加愁绪满怀。

不可否认，农村和农民的存在都是必需的、必要的、必然的，没有农村和农民，人类将无法生存，而如何处理好农村和农民也是事关中华民族能否顺利实现复兴的关键因素之一。就以当下农村的现状来看，农村、农业和农民都处在一种危险的境地——崖边既是中西部农村的一个缩影，也是当前处境的一种形像化描述——农村、农业和农民都处在崖边之上，中国也在崖边之上，需要拯救。究竟该向何处去，是当下执政者面临的一大挑战——希望他们都来看看这本书，从而认识一个真实的农村、农民，而不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听凭官员们的汇报或者走马观花的考察便来做出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