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弦一柱思华年

标题引用了李商隐的《锦瑟》，诗中的琴是有很多弦的瑟，而这本书里贯穿全文的乐器却只有一条弦。
      一弦琴，原本是从中国传入日本，原本是属于武士的乐器，曾在幕末志士中流行，后来学习一弦琴的女性越来越多，书中的两个主人公就是学习一弦琴的女性。随着时代的变迁，一弦琴的知名度越来越弱，流行地区早已从京都、大坂地区转移到了土佐，如今已经成为日本的一门传统技艺。因为只有一条弦，所以演奏时需要身心投入，而不同的演奏者会有不同的风格，演奏时会表现出演奏者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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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作者宫尾登美子，是我比较喜欢的日本作家。她的题材大多以日本传统文化和日本女性为主，笔风有女性的细腻。这跟她的出身有关，因为她出生于一个艺伎中介所家庭（后来宫尾曾根据父母的爱情故事为原型写出了《棹》），但又很早就脱离了这个家庭。知道这位作家是因为很多NHK大河剧的原作都是由她写的，比如《笃姬》、《义经》。而《一弦琴》这个故事的名字一开始就吸引了我，因为自己也是学过琴的，对东亚的传统艺术也颇有兴趣。在豆瓣试读后，发现这是个跨越幕末到维新的女性故事，而自己也一直关注幕末到维新的女性发展史，才决定读这本书。

       本书讲的是一弦琴在从幕末到昭和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与两位女性的故事。同一部琴，在两代女性里，异曲同工。因为是一部长篇小说，涉及的人物很多，在这里着重分析两位主人公。

        第一个主人公，泽村苗，出生在幕末时期一个士族家庭，在五岁的时候被一弦琴的琴声所感动到哭，从此就与一弦琴结缘，拜了几个影响她一生的师父。后来因为师父有伯去世后情感上得到挫折、再加上嫁到了一个严苛的婆家，一度把一弦琴抛弃，直到再嫁到市桥家，发现自己无法割舍一弦琴为止。就在暮年，她办起了市桥塾，专门教授女子一弦琴，从此桃李满天下，把土佐一弦琴发扬光大。<图片2>

      而第二个主人公，岳田兰子，则与师父苗不一样。她出生在明治时期一个士族家庭，那时候士族已经没落了，但是仍有发家致富者，所以兰子是属于富家千金。因为是千金，再加上祖母的影响，所以从小就学了很多才艺。八岁的时候去学一弦琴，第一次听到一弦琴的声音，觉得像“蚕丝缠在一起的声音”，这让苗很意外。兰子是个爱表现自己优秀的人，所以一直朝着市桥塾的继承人这一目标努力，内心甚至对师父苗发起挑战，直至发现自己并不是继承人。因为这个打击，一度停下了一弦琴的练习，直至二战后，暮年的她决定重拾一弦琴，开琴塾，在电台演奏一弦琴并录音，推广一弦琴。这似乎在走师父苗的老路，其实不然，她最终如愿以偿超越了师父，不仅活得比师父长，而且并没有走领养孩子的路（苗和兰子终生无子，苗在五十二岁时领养了女儿稻子），甚至获得了比师父更高的成就，让自己的一弦琴成为日本的文化财产（相当于非遗），自己也成了“人间国宝”（相当于中国的非遗传承人）。

      纵观两个主人公，有很多异同点。
      其一，两个主人公的童年都是由祖母陪伴的。苗的祖母是独当一面的袖夫人，而兰子的祖母桂子因为曾经服侍过藩主的家室，所以跟袖夫人一样也是独当一面，但她多了一种贵族的傲气。不过虽然都是祖母养大的，但苗和兰子却形成了不同的性格。苗学会了隐忍，兰子学会了张显自己的优势。这与家风有关，苗的娘家泽村家虽然不属于位高的士族家庭，但家风清廉；兰子的娘家岳田家是比较高层的士族家庭（这跟祖母的侍奉藩国的经历有关），而且父亲是富甲一方的商人。所以师徒二人小时候第一次听一弦琴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出身较低、生活朴素的苗听出了演奏者的悲凉内心，所以哭了；出身名门、不食人间疾苦的兰子却只听到了“蚕丝缠绕的声音”，这也决定了两者这一生演奏一弦琴、为人的不同心态。
      其二，两个主人公一度停止了一弦琴的练习，但在暮年又重新拾回了一弦琴，并桃李满天下。不同的是停止练习的原因。苗是因为影响其最深的师父有伯去世后，得知师父侍女跟师父有染并怀了师父的孩子，情感上受到了冲击。苗一直是仰慕着师父的，然而师父去世了，再加上这个震惊的秘密，让苗受到了打击。之后苗嫁到了一个严苛到不许媳妇练习琴艺的婆家，一度与一弦琴隔绝。第一任丈夫去世后的数年，她已无生活的意义，直至再嫁到市桥家，才决定拾回一弦琴，找回人生意义。而兰子是因为得知市桥塾的继承人不是她而停止练习一弦琴的。兰子可以说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为了成为师父的继承人，不惜刁难师父最喜爱的弟子雅美致其被逐出师门，再加上对大师父（也就是苗的第二任丈夫）的暗生情愫，这让苗感到了威胁。所以苗才领养了女儿，并打算用余生把女儿养育成她的继承人。不过，多年后这些恩恩怨怨早已消失，苗的养女稻子并没有继承了母亲的琴艺，但她仍热衷于一弦琴的推广，找到了年老的兰子。而兰子也借此机会，如愿以偿地超越了师父。
      师徒二人虽然有过过节，但是人生结局都是完美的。苗在丈夫去世后就关了琴塾，用余生把稻子养育成优秀的女性，等到稻子成家立业后才安然离世。多年后，兰子带着“人间国宝”的名声，如愿以偿地超越了师父，安详地追随师父而去。
      苗在市桥塾当师父时，一般面无表情，给人一种冷峻的感觉。而多年后兰子当师父时也是如此。这不仅仅是因为一弦琴是一种“高冷”的艺术，还因为两人有相似的人生经历，一度停艺、时代与家道的变迁、丈夫早逝、腹下无子，都让两人都把内心的悲戚藏得很深，以至于给徒弟一种不善于表露情感的感觉，功成名就后仍是如此，正如晚年兰子提的诗句：沉寂岩边无名草，岂知今日有荣光。但是当在自己的琴塾教琴艺、演奏一弦琴时，少女时学琴的画面历历在目。正如题目所言，一弦一柱，思韶华，空悲切。
       无论处于哪个时代，无论处于哪个地方，传承一个文化、手艺，都会影响传承者的一生，而传承者也会影响文化。如果苗和兰子的一生划分为“传”和“承”两个部分，那么她们的人生高峰其实都在办琴塾之后“承”的那个部分。这本书其实会给传承者很大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