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的史学家

案：文章进行了修改，参见：2021修改版

　　波里比阿的《通史》是一部当时的《全球通史》。 　　按照作者的设定，《通史》的起点是第140个奥林匹亚年（220－216BC）。在这四年内，世界上同时发生了三场战争：罗马与迦太基的战争，希腊的同盟战争，以及安提阿与托勒密的战争。这三场战争把亚洲、欧洲和非洲都卷了进去。原本互不来往的国家，从此开始关心对方的命运；此前单线发展的历史，到了这里汇聚成为一体，一直走向罗马帝国的终点。这是一部独一无二的历史，罗马人前后用了五十三年完成了统一地中海世界的壮举。 　　英国史家弗里曼说过，历史是过去的政治，政治是现在的历史。政治和历史密不可分，一个人著书修史，最好要有从政经验。修昔底德参加了伯罗奔尼撒战争，色诺芬领导了万人长征，塔西陀是罗马高官，马基雅维里在为佛罗伦萨共和政府工作的十四年里，出使了欧洲各国，筹建了国民军，吉本说当议员的经历让他受惠良多，尼布尔的职业是政治家，他认为只有政治家才能写罗马史，如果没有在英国的经历，他永远不会理解罗马史中的许多事情，麦考莱、托克维尔、蒙森当选过议员，梯也尔、基佐轮流在法国执政。 　　波里比阿曾跟随小西庇阿南征北战，他心目中理想的史家是一个像他那样有过戎马生涯的人，而不是那种钻在故纸堆里焚膏继晷、矻矻终日的学究。比方说亚历山大大帝官方传记的作者——马其顿的Callisthenes因为缺乏军事知识，作品中错误百出。仔细推敲他对战场位置和双方布阵的描写，会发现那个地方根本就容纳不下那么多军队。

　　Timaeus写了一部三十多卷的关于西西里的历史，影响很大。他自承没有作战经验，缺乏地理知识。现存《通史》第十二卷主要就是在评论他。他对非洲、科西嘉，尤其是Locri的描写都错误百出。他苛责古人，对亚里士多德、Ephorus、Demochares、Agathocles都进行了不公正的批评。他心目中的第一英雄是提莫莱昂，简直可与诸神比肩，然而西西里只是个小地方。Timaeus有一个怪论：有些作家喜欢在作品中写某一类事情，从中可窥见其个性。荷马老是让笔下的人物上宴席，由此可见他是一个饕餮之徒；亚里士多德喜欢在作品中开菜单，由此可见他是一个美食家。波里比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Timaeus的书中充斥着天方夜谭，由此可见其人品性格。

　　古代的史学家是政治家，中古的史学家是修道院中的僧侣，现代的史学家是象牙塔里的学者。现代的学者主要依托史料进行研究，像波里比阿这样具有政治家、军人身份的可谓凤毛麟角。另一方面，波里比阿又不同于一般的古典作家。他注重记录史实，不盲从前人撰述，凡前人记录有出入之处必详加考辨。古典作家爱在作品中杜撰人物的演说，波里比阿不喜欢这一套，并讽刺这些杜撰文笔幼稚，不管什么人都像是刚从修辞学校毕业出来的学生。

　　罗得岛的Zeno与Antisthenes联手撰写了马其顿与罗得岛的战争。他们本身参与过那段历史，有从事政治斗争的经验，写书也不是为了稻梁谋，一切都符合波里比阿的标准。但是他们还是犯了不少错误（16.14－20）。人谁无错，只是有一次马其顿与罗得岛进行海战，后者明明打了败仗，他们非说是大获全胜，未免过于偏袒祖国。波里比阿说，他是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的。虽然自己是希腊人，但是不能对希腊人的污点视而不见。

　　波里比阿是行伍之人，对兵法素有研究。《通史》既有论述混合政体的著名段落，也安排了相当的篇幅专门探讨过将帅之道（9.12－19），大旨是注重细节，准备充分，谋定后动。按照现在的说法，波里比阿既是政治哲学家，也是政治学家，甚至管理学家。

　　波里比阿告诫将领们，要注意保守机密，掌握行军进度，了解时节变化，注重信号选择。这些细节稍一疏忽，就将酿成大错。马其顿国王腓力擅长长途奔袭，他惯用的手法是：经过几天的急行军后，忽然出现在敌人的城墙之下，发动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他还喜欢指挥军队从不同的地点同时攻城，让敌人应接不暇，忙中出乱。这样的战术非常奏效，但是有一次却闹出了笑话。马其顿军队经过一个晚上的急行军，于拂晓时分到达敌人城下，眼看该城可一蹴而下，由于带去的云梯太短，只好无功而返（5.97－98）。波里比阿指出，统帅应该受到最严厉的批评，因为只要事先派人去丈量一下该城城墙的尺寸，就可以避免出现这种尴尬的局面。

　　亚该亚联盟意欲夺取Cynaetha，事先与城中的内应商定，由其打开城门，并派人穿着斗篷在城外某坟墓边等候，迎接大军进城。亚该亚人到达约定的地点后，正巧有个养羊的到那里去找人，正巧此人也穿着斗篷，而且也站在坟墓上。于是亚该亚的军队一跃而起，冲出阵地，向敌城杀去。其时内应尚未动手，亚该亚人计划失败，还连累了自己的线人。这也是由于当时的指挥官没有经验，设计的接头信号太简单，而且是单向的，如果有一个双向的互动，情况就幡然改观。

　　罗马人攻下一座城池后，见人就杀，连狗都不放过，到处看到大卸八块的动物尸体，以此惩戒敌人，威吓对手。西庇阿攻占新迦太基后，纵兵大肆杀戮，直到敌人束手就擒，才停止杀戮，开始大肆劫掠战利品（10.15）。杀戮敌人是为了立威，获得财富才是罗马士兵参战的目的，否则他们犯艰投险、出生入死的意义何在？

　　罗马人攻下一座城池后，往往大肆杀戮，劫掠战利品（10.15）。杀戮是为了惩戒敌人，威吓对手，获得财富则是罗马士兵参战的目的，否则他们犯艰投险、出生入死的意义何在？在掠夺战利品的时候，也可看出罗马人的功力。大家都去抢夺金银财宝岂非乱套？所以罗马人规定，一部分部队出去劫掠战利品（这部分人通常不超过部队总人数的一半），另一部分留守，看护病员，保卫营地，最后两部分人共享战利品。留守的士兵因为能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也就能安于岗位。

　　罗马人军纪严明，所以可以做到这一点。换了其他的军队，自己辛辛苦苦抢回来的财宝，还不得藏着掖着，还能给其他弟兄分一杯羹？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愿意在后方留守，大家一窝蜂地出去做发财的买卖。这时如果敌人发动攻击，还不是一触即溃？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也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