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張岱:夢醒之後,夢憶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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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有很多面向。史料的佚散和讀者的選擇性接受會讓與我們相距遙遠的古人偏離豐滿的真實。無法重回當時,但我們能重新發現——
張岱,很多人喜歡他,「至乎今日,男攜陶庵之文,女袖納蘭之詞,謂之『標配』」。許多人因一句「人生如若只如初見」捧紅了納蘭詞,張岱則因〈湖心亭看雪〉、〈自為墓志銘〉第一段被貼上了標籤。他的小品文清綺幽峭,模仿者數矣;自標不羈,世人頗愛其癡、癲、痞。现代读者身处于个人主义盛行且独受尊崇的社会主流,自然使之更倾向于欣賞不受束缚的人。當然,以上都是張岱諸多面向的一部分,但我們理應看到更多。
首先,張岱出身大族:不單是物質生活的富足,更給了他這個階層應有的教養和價值觀。使他即使獨立不羈,也難以突破士人框架;即使晚景寥落,也不落凡人之圍。具體體現在:
一、多才多藝,精通賞鑒。張岱對戲曲、茶茗、書畫皆有精深見解,我想,〈自為墓志銘〉中所言的「少為紈绔子弟,極愛繁華」之後連用十二「好」、「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不僅僅是自標放誕,更有一種自負的情緒在其中,告訴世人他精於此道,也隱約透露出身份自豪感。
二、對奢侈物的描述真實而細膩。正如一條脂硯齋批語所嘲諷的「莊農進京」,「試思凡稗官寫富貴字眼者,悉皆莊農進京之一流也。蓋此時彼實未身經目睹,所言皆在情理之外焉。又如人嘲作詩者亦往往愛說富麗語,故有『脛骨變成金玳瑁,眼睛嵌作碧琉璃』之誚。」若非真實經歷,張岱定是寫不出〈乳酪〉中那般製作工藝和口感,更無法「辨澠、淄」之水。
三、士人理想追求與「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擔當。沈復燦抄本《瑯嬛文集》為我們提供了許多新材料,包括參與南明政權的細節。他在〈上惠王箋〉中勸勉惠王勿喪信心,說「神宗皇帝一子尚在,則此一塊土尚是我朝;大明天下七省未亡,則茲兩淛人猶非他姓」;在〈上魯王第二箋〉中說自己「盡鬻家產,招兵三千餘人,率領……前來扈駕」;他痛斥奸賊馬士英,自言「臣衷懷義憤,素尚俠烈,手握虎臣之椎,腰配施全之劒。願吾主上假臣一旅之師,先至清溪,立斬奸佞」;而當他遭到誣陷時,也力辯清白,在〈上魯王第五箋〉中說「臣固猥累不足惜,倘繼起有人,誰復為主上籌畫中興大計哉?」身在傳統之中,個性再突出,也不能置身事外。曾祖、祖父乃狀元、進士,他亦屢次參加科舉,雖不第,猶著有《四書遇》。自稱「爭利奪名,甘居人後,官場遊戲,肯讓人先」,但我想這之中有幾分自嘲,正如《紅樓夢》中的「頑石」,雖「此生無材與補天」,但也只是「枉入紅塵若許年」,自嘲無用,而非抗拒。
其次,我們對張岱身份的定位也應當有更開闊的眼界。他不只是文人,更不僅僅是「勞碌半生,皆成夢幻」。在家庭中,他是孫子、是兒子、是父親;在國難當頭之際,他能抗敵、能出資、能奔走呼號;華夏不復之後,他是遺民,是修史者,更是反思者。但舉一例:沈復燦抄本《瑯嬛文集》讓〈兒盟〉一文重現於世,此文以與子女訂立贍養之約,由此觀之,張岱晚年生活頗為拮据。作為一個父親,字裡行間對兒女的關懷也體現了出來:欣其四子成人、三女已嫁,又悔其不能為子女提供更多,「止備荊釵裙布」。這些細節的捕捉使得張岱的形象更加可親、可近。
張岱是個普通人:當他更多的面向被呈現出來的時候。但也正是更多面向被呈現出來之時,我們看到了他絕不平凡的地方。他半生繁華,半生蒼涼;書蠹詩魔,亦可馳騁疆場;頹廢猥瑣,亦能忠勇擔當;世人謂其癡、癲、狂,而又能明辨是非,修史著書。〈自為墓志銘〉所述絕非妄言,三言兩語實在說不盡一個人。
張岱,很多人喜歡他,「至乎今日,男攜陶庵之文,女袖納蘭之詞,謂之『標配』」。許多人因一句「人生如若只如初見」捧紅了納蘭詞,張岱則因〈湖心亭看雪〉、〈自為墓志銘〉第一段被貼上了標籤。他的小品文清綺幽峭,模仿者數矣;自標不羈,世人頗愛其癡、癲、痞。现代读者身处于个人主义盛行且独受尊崇的社会主流,自然使之更倾向于欣賞不受束缚的人。當然,以上都是張岱諸多面向的一部分,但我們理應看到更多。
首先,張岱出身大族:不單是物質生活的富足,更給了他這個階層應有的教養和價值觀。使他即使獨立不羈,也難以突破士人框架;即使晚景寥落,也不落凡人之圍。具體體現在:
一、多才多藝,精通賞鑒。張岱對戲曲、茶茗、書畫皆有精深見解,我想,〈自為墓志銘〉中所言的「少為紈绔子弟,極愛繁華」之後連用十二「好」、「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不僅僅是自標放誕,更有一種自負的情緒在其中,告訴世人他精於此道,也隱約透露出身份自豪感。
二、對奢侈物的描述真實而細膩。正如一條脂硯齋批語所嘲諷的「莊農進京」,「試思凡稗官寫富貴字眼者,悉皆莊農進京之一流也。蓋此時彼實未身經目睹,所言皆在情理之外焉。又如人嘲作詩者亦往往愛說富麗語,故有『脛骨變成金玳瑁,眼睛嵌作碧琉璃』之誚。」若非真實經歷,張岱定是寫不出〈乳酪〉中那般製作工藝和口感,更無法「辨澠、淄」之水。
三、士人理想追求與「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擔當。沈復燦抄本《瑯嬛文集》為我們提供了許多新材料,包括參與南明政權的細節。他在〈上惠王箋〉中勸勉惠王勿喪信心,說「神宗皇帝一子尚在,則此一塊土尚是我朝;大明天下七省未亡,則茲兩淛人猶非他姓」;在〈上魯王第二箋〉中說自己「盡鬻家產,招兵三千餘人,率領……前來扈駕」;他痛斥奸賊馬士英,自言「臣衷懷義憤,素尚俠烈,手握虎臣之椎,腰配施全之劒。願吾主上假臣一旅之師,先至清溪,立斬奸佞」;而當他遭到誣陷時,也力辯清白,在〈上魯王第五箋〉中說「臣固猥累不足惜,倘繼起有人,誰復為主上籌畫中興大計哉?」身在傳統之中,個性再突出,也不能置身事外。曾祖、祖父乃狀元、進士,他亦屢次參加科舉,雖不第,猶著有《四書遇》。自稱「爭利奪名,甘居人後,官場遊戲,肯讓人先」,但我想這之中有幾分自嘲,正如《紅樓夢》中的「頑石」,雖「此生無材與補天」,但也只是「枉入紅塵若許年」,自嘲無用,而非抗拒。
其次,我們對張岱身份的定位也應當有更開闊的眼界。他不只是文人,更不僅僅是「勞碌半生,皆成夢幻」。在家庭中,他是孫子、是兒子、是父親;在國難當頭之際,他能抗敵、能出資、能奔走呼號;華夏不復之後,他是遺民,是修史者,更是反思者。但舉一例:沈復燦抄本《瑯嬛文集》讓〈兒盟〉一文重現於世,此文以與子女訂立贍養之約,由此觀之,張岱晚年生活頗為拮据。作為一個父親,字裡行間對兒女的關懷也體現了出來:欣其四子成人、三女已嫁,又悔其不能為子女提供更多,「止備荊釵裙布」。這些細節的捕捉使得張岱的形象更加可親、可近。
張岱是個普通人:當他更多的面向被呈現出來的時候。但也正是更多面向被呈現出來之時,我們看到了他絕不平凡的地方。他半生繁華,半生蒼涼;書蠹詩魔,亦可馳騁疆場;頹廢猥瑣,亦能忠勇擔當;世人謂其癡、癲、狂,而又能明辨是非,修史著書。〈自為墓志銘〉所述絕非妄言,三言兩語實在說不盡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