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好汉只剩当年勇……那他也是条好汉！

马尔克斯自1999年罹患淋巴癌以来，一直在与病魔和衰老抗争，然而最终要了他的命的，不是癌症，而是阿茨海默综合征。我想肯定会有人跳出来对我的说法嗤之以鼻，他们会说，是因为癌症扩散才导致他的死亡。“一个人不是在该死的时候死，而是在能死的时候死。”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早就摆明了自己对生死的态度，可惜，事与愿违，他能掌控的东西太少，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甚至连吃喝拉撒都需要人来照顾。即便他努力想完成自己的自传《为小说而生》，这部计划三部曲的自传，也只在第一部后，戛然而止，遥遥无期。终于，马尔克斯在2004年出版《回忆我的忧郁妓女》一书后封笔。我想象不到马尔克斯生命即将燃尽时经历的痛苦，我能想到的，是一种无力与无助的状态，心有所想，却已不知身在何处。生命中所有的灿烂，最终还是要靠寂寞来偿还。这种滋味一定比死了还难受。
书中主角埃米利奥先生就在经历着这种痛苦。在银行担任20多年行长的他，思路清晰，办事条理，可某天在接待业务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客户，而是自己的孩子，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老糊涂了。出于男人的自尊，他决定不再给子女添麻烦，这倒是和儿子的想法一拍即合，便住进了养老院。然而，事情远没他想的那么简单。站在门廊前他局促不已，恍如第一次上学时的无助。好在他生命中的真命天子米盖尔及时出现，埃米利奥先生仅花了10欧就融进了集体。
这所谓的集体，其实是各自活在自己记忆或想象中的一群老人们罢了。记忆其实是可以植入的，这是很多科幻片惯用的套路，近年来科学证实，这个套路还十分有可操作性。随着时间风蚀，记忆也斑驳暗淡，真假难辨，反倒是那些至真至纯的，最美好的回忆，会从蒙尘的心底浮现。从多洛雷斯和莫德斯托夫妇身上，我甚至有点憧憬，如果真是那样，得个阿茨海默也是挺浪漫的事儿。这有点像《我脑中的橡皮擦》的故事，只是更可信，更自然。时光也会将人的品性打磨得鲜亮，平日生活的小心思，到老了都愈发凸显一览无遗，正所谓老要猖狂少要稳，老人们的无所顾忌，让他们看起来更可爱，也更像个人。起初，我想不到在这每天只是吃饭吃药睡觉的养老院中，要钱还有什么用，更何况米盖尔还是孑然一身的光棍儿，（就像开篇我为什么要扯马尔克斯……对了，埃米利奥扔出去的那本书，是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直到那次说走就走的……逃亡，这绝对是《飞跃老人院》的灵感来源。看到驾驶着敞篷车的埃米利奥先生，我想着的却是《女人香》中的帕西诺。一辈子严肃恪守规则的埃米利奥，在敞篷车上挥洒了一次热血的青春，代价只是安东尼娅的胳膊骨折，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我有说过这是个欢乐的故事吗？随着埃米利奥的阿茨海默愈发严重，故事急转直下。也许至此，我们才开始直面阿茨海默对老人心灵的创伤。这里不再有让人会心一笑的幽默，取代的是那些对衰老和病症的无助，阿茨海默进入第三阶段后，眼中智慧的光芒渐渐退去，同时失去的还有自理能力，全书最感人部分，便是米盖尔在埃米利奥相濡以沫的关怀。人们眼中狡黠的米盖尔，安排好自己的“后事”——那都是对其他老朋友最真心的着想。便去照料他那位相识不久，却相依为命的朋友。前文提到，阿茨海默会让人近期记忆严重受损，那另一个奇迹便是埃米利奥先生，已经不认得什么是外套和鞋子，却还能在记起米盖尔的脸。当他认出是老朋友米盖尔的时候，微笑，安心吃饭。这里无须任何言语，只是那种亲切感和信任。这让我又重新相信爱情了。
我们常说养儿防老，这句老话不知从几何时，变成了守旧思想，成了糟粕。似乎在物质文明下，可以为父母提供最好的条件，就能顺带把精神文明一起做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们总是成熟的太晚，在意的太多，而忽略什么才是真正可贵，不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静下来想想，自己有多久没和父母平静的聊聊天了，你的嘘寒问暖又有多少诚意与耐心在里面。
我想起前阵子给儿子买的那本《The Giving Tree》，如果世间有一种付出是不求回报，那一定是父母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