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看中学生的作文吗

阅读研究：从《阿波罗之杯》看三岛由纪夫的写作风格
       

      初中的时候我读三岛由纪夫尽是些艰深的书，如《丰饶之海》四部曲，《禁色》等等，里面大段大段不遗余力的情感描写和色彩鲜明的象征性的人物如同电影画面在我的脑间闪过，匆匆一瞥，却给人留下刺激性的印象。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个作家一定有深不可测的内心世界，才能写出这么多常人无法尽然体会的感情，从而影响了我那时的写作风格，随便一件什么事都爱扯出古代的神话，几千年来的悲剧沉淀，轮回历史中的宿命，诸如此类种种神秘不可知的东西，导致我那段时间写作文一直很头痛，因为要捕捉思想和语言中最细微的可能造成美的预示。真的也不能说这种写作风格是好还是坏，但这样的写法到现在还不时出来困扰一下我。
       
      上个学期的时候同学送我一本《阿波罗之杯》，是三岛由纪夫在1952年左右集结出版的游记集子。和其他作品对比作为参考，大概是在《禁色》第一部之后而在《潮骚》之前。虽然说是别人送我的书，但我也从中获得不少启发。从这本书里，我认识了一个对外的三岛由纪夫，一个充分参与外界生活、和各种世事打着交道、还不乏幽默的三岛由纪夫。里面写他在纽约居住，作为原作者和制片人一起选拔舞台剧演员，又要算计着节省经费能多住几个月，又要应付各种和美国方面的人的摩擦，是完全出于我意料之外的“三岛会干的事情”。一个通常的经验就是，性格上的反差能够让人产生好感。因此，抱着重新燃起的兴趣，像我在初中时候会做的那样，走到学校图书馆的“亚洲文学”，一本一本的把三岛的小说借来看。而这一次，我惊讶的发现，我借到的小说里的作者，完全跟从前我认识的那个是两个人。

       首先读的是以前已经读过几遍的《幸福号起航》。虽然以前反复读过，老师也推荐过，但总是印象不深，那时总觉得是三岛较为“商业化”的作品。可是现在看起这部小说来却格外有趣。整部小说的设定就是在一个没落的“歌剧红伶”家里发生的各种戏剧化的事件。女主人公的妈妈因为家里贫穷投奔这位关系微妙的老朋友，却发现这个徒有其表的华丽房子已根据从前的歌星的意愿强行改造成了天天上演音乐剧的舞台，房客中女中音、女低音、男高音、男低音全都齐备了，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年轻的女主人公和过气的歌手之间的女高音之争，而风流倜傥的男主人公，女主角同母异父的哥哥，也早在一边齐备……总之，这是一本写戏台上发生的事而本身也极富戏剧化的小说，它不仅体现了三岛熟练的小说技巧，更令那时的我想起了寒假给我留下极深印象的the Phantom of the Opera，有着同样的“戏中戏”和Christine和Carlotta之争，除了三岛的小说把这老套的戏码提早上演了四十年，而就文字处理而言也更好。在《阿波罗之杯》中，我看到，三岛由纪夫对百老汇的音乐剧极有兴趣，其中的文章《美国的音乐剧》中，就详细描写了他旅居美国时看的十几部音乐剧、它们的情节和他的评论，例如，他评价当时时新上映的音乐剧《西区故事》“……袭用‘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主题并未取得好的效果，这是最大的缺点。因此，如果把社会的视野稍加扩展，如不把罗密欧与朱丽叶卷入现代少年少女流氓团伙的斗殴，而是直刺其为社会罪恶的重压而死，或者更容易被接受。”知道了这样的背景，再看《幸福号起航》就会更多一层趣味，即，书中描写音乐剧的情节的趣味，故事本身发生的戏剧性的冲突中的趣味，与以读者之眼看三岛由纪夫写此书时的心情的趣味，好像读到了作者写完书以后再写的说明写作动机的后记一样。而作为读者的我们，知道了三岛由纪夫对于音乐剧的热情和研究以后，再回头来看这样作品的诞生也就不奇怪了。

       在读完《幸福号起航》以后，我又陆续读了《爱的饥渴》《纯白之夜》等短小精炼的小说。其中，《爱的饥渴》是我在这些书里较喜欢的一本，因为在喜欢情节的同时同情女主人公悦子，一直觉得三岛书中的人物极度风格化和象征化，其实这本书里的其他角色也大致如此，悦子可能也是作为象征出现，但象征之下有比其他角色多掩盖了一点人性，所以令人感同身受。《纯白之夜》以前写文章讨论过这本小说和戏剧《奥赛罗》一种假设性的联系，我从中得到的也仅只于此。

       然后就是《潮骚》。这本小说在三岛的众多作品里可能算是比较多人看过的，1975年还发行过由三浦友和主演的电视剧，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有看。这本书的故事情节被许多人称为“三岛小说中的偶像剧作品”，出生在海岛的男主人公偶然被刚来到这个海岛的女主人公吸引，无奈两家贫富悬殊，男主人公苦求无门，眼见着对方的父亲就要把女儿许配给本书的反派角色。男主人公在一次与反派人物同时出海的过程中，不顾生命危险，跳下狂风骇浪的大海努力拯救了整船人的生命。最终真相大白，原来女主人公的父亲一直在试探他们两个，而男主人公最终通过了测验。除了简单的故事情节之外，三岛还用令人愉悦的笔触描写了海岛美丽的自然风光、淳朴的民间习俗和男女主人公之间青涩的性行为。读完这本书，唯一两个给我留下“这是三岛由纪夫写的”的印象是书中所体现的对海洋的向往和对年轻健美的男性肉体的偏好。三岛在他的作品中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两种印象，直到《丰饶之海》的最后一部作品《天人五衰》，男主人公再一次的成为了在海岛上工作的美少年，不过，这一次的美少年形象随着小说系列结束“骤然破灭”的需要而急转直下，三岛在小说中寄托的理想也随之急转直下，最终导致了一切的结束。而在三岛心情尚为优裕的时候，去梵蒂冈旅行的时候，在他《阿波罗之杯》中的散文《欧洲纪行•安提诺俄斯》中写下了这样的话：“这位年轻的阿比西尼亚人，在极短的生涯中，从奴隶上升为神，然而那既不是因为他的智力，也不是因为他有才能，仅仅是因为他那无与伦比的外表的美。他没有让这种已变得没受到破坏，不知是自杀还是失误，出于一种难以捉摸的动机，在尼罗河里淹死了……我不能不以医生式的热情去想象，我面前的那座雕像如此年轻、如此完美、如此馨香、如此矫健的肉体内的某处隐藏着的难以表达的阴暗思想，是通过什么途径潜入的呢。也许仅仅是因为那少年的容貌与肉体总是像日光般的辉煌，所以阴影也就接踵而来了吧。”从这段话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出三岛由纪夫对于年轻男子完美肉体的赞赏、和对于“完美的肉体必须因实现美而毁灭”的坚定的信念。和前面的轻松开朗的三岛由纪夫不同，这里的三岛在轻松的笔调中体现了他牢固的审美观念，而这种审美观念也不止伴随他写出《潮骚》，更写出《忧国》《禁色》《丰饶之海》等作品，甚至作为他的性格的一部分，左右着他生活的前进路线。

       三岛由纪夫在《阿波罗之杯》中的一篇游记中说道：“我这次不打算浪费钱，我打算浪费一下我的感受性。”这么说的原因，原来三岛是一个感受性和他的金钱一样充足的作家，惟其这样的感受性，他才能成为一个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的作家。我从《阿波罗之杯》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美洲热烈的阳光、鲜明的色彩、每一个从纽约餐馆里走出来的雨夜与穿行在古代艺术品间那流水一般的音乐，也像我曾经在所有三岛的作品中体验过的一样。